“如果因为失眠导致你白天没有办法进行正常活动就算。”王若菊说。
何知夏想了想:“那就没有,我只是白天会打瞌睡,其他一切正常。”
王若菊点了点头,在病历本上继续做着记录:“这么看来你的躯体反应是最近发生的,程度也较轻。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烦心事给你造成了困扰,你可以和我聊一聊,倾诉也是一种宣泄情绪的方式。”
何知夏轻轻咬了下唇,然后摇头:“没有。”
王若菊放下病历本,轻声开口:“小夏,我是你的心理医生,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告诉我,这是治疗的必要程序。我想要了解你的烦恼,帮你感受它,然后陪你一起找到解决的办法。千万不要对我说谎,我遇到的很多病人,他们治疗最大的困难,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相信我,我是专业的医生。”
“其实这世界上的许多问题都不算问题,只是因为你还年轻,因为没有处理它的经验,所以许多小问题会被放大。”
何知夏仔细想了想,觉得王若菊说的没错,终于她还是将心底的一角漏了出来,虽然只是一角,但说出口她还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最近临近毕业,实习和论文撞在了一起,所以我比较担心。”说出来好像也不会怎么样,何知夏意识到这点后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困扰......我正在就业和读博中反复纠结。”
说完,何知夏立刻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
其实这些烦恼对于应届毕业生来说稀松平常,只是她太过要强,不想承认自己的困难。
似乎不承认,它们就不存在。
心理诊疗室没有浓重的消毒水味,钟表在墙上不停走着,咔哒咔哒的响个不停。
她在研三里平常的一天,对一个陌生人承认了自己的脆弱。
“所以你的压力只是来自于短期的困境?”王若菊在病历本写下几行字。
何知夏:“......是的。”
王若菊将病历本反复看了看,她抬头看向坐在她面前的女孩。
经验告诉她,这个女孩并没有对她敞开心扉。
和她聊天时,王若菊很难感受到她有任何强烈的情绪波动。
即使在说出自己焦虑的诱因时,她的语气和语速与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好像她是在诉说别人的烦恼。
平淡无澜的情绪有时比嘶吼还要可怕,它意味着麻木,以及对一切的痛苦完全的漠然。
何知夏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干净清澈。
空洞。
就像一个布娃娃,只剩下好看的干净皮囊,即使将它抱在怀里,也感受不到从里面散发的温度。
像极了另一个人......
“你的病情很轻,也没有影响到你正常的生活,所以我暂时不给你开药了,我害怕药物会影响你完成论文,给你造成更大的焦虑。”王若菊将病历本还给她,“短期的学业就业压力造成的焦虑,很有可能过了这段时间你的情绪会有所好转。如果没有,我希望你能及时就医。”
何知夏接过病历本,她手上的汗液瞬间将纸张浸湿。
“做出选择,尤其是人生重大选择的时候,你可以向周围人寻求帮助。”王若菊认真看着面前的女孩,“其实很多时候,不妨活得坦诚一点,这会让你放弃许多杂乱的思考。”
“如果做不到,那就对自己坦诚一点,可以对自己的情绪说一句,我注意到了你的存在。”
何知夏走出诊疗室,下一个人进入后顺手把门关上。
倚靠在墙边,何知夏突然感觉浑身脱力。
熟悉的心悸遏制住她的呼吸,委屈、烦闷像潮水一样喷涌而出,明明不想哭的。她控制不住地滑坐在地,眼泪几乎是瞬间涌了出来,打落在白色的瓷砖地板上,溅起了一朵朵水花。
下午心理科的患者很少,此刻坐在外面只有一位陪着女儿的母亲。
何知夏起头,看到的就是她心疼的眼神。
她从来没学会坦诚。
正如此刻,她扶着墙站了起来,违背内心的渴求,竭力忽视了那位母亲伸在她面前的那双看起来很温暖的手。
孤儿院没有拥抱。
小时候没有得到,此刻她也不需要。
何知夏强迫自己的眼睛从那心疼的眼神移开,她刻意挺直了脊背,显得没有那么狼狈。
书中的斯嘉丽,无论遇到了什么,她的姿态始终是昂扬向上的。
她也要一样。
再遇到顾青燃时,何知夏已经完全恢复如常了。
夕阳洒入的微光平添了一股暖意,顾青燃微微低头,细长的手指翻动着她完全褶皱的病历本,他的睫毛很长,在脸上盖住了两块阴影,挺直的鼻梁挡住了左脸的光,让何知夏莫名感到萧索。
终于等他读完上面写着的所有文字,顾青燃拇指和食指一捏,病历本利落地被他合上。
他看出了什么?
他会对她说些什么?
明明已经调理好的心情,瞬间又变得起伏不安,何知夏可以面不改色地在任何人面前撒谎,除了顾青燃。
她不知道为什么,每当顾青燃毫无情绪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时,何知夏都会感到恐惧。
不是害怕被暗恋之人讨厌的恐惧。
而是在同类人面前——
无从隐藏的恐惧。
两个虚伪至极的人,在第一眼对视中,他们的卑劣便已完全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