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你姑姑说了,所以你现在是——”姜青顿了下,没说出寄人篱下这个词,委婉道:“—寄养在乔家对吗?”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眼泪一连串地掉落,姜满净用衣袖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我出卖了自己,我寄人篱下,我和乔昭的关系并不清白……”
“不用说对不起,满满,是爸爸对不起你,没有给你好的生活,”姜青指尖隔着玻璃窗抚摸她的眼泪,眼神温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比爸爸刚离开时胖了点,脸也圆润了,可见你现在生活得很好,你不需要对得起别人,只需要对得起你自己。”
姜满净哭得停不下来:“可是,我犯了个错误。”
姜青耐心道:“什么错误?”
“我,喜欢乔昭。”姜满净说。
姜青看着她,又仿佛在看着别人,安静了许久,慢慢道:“爸爸之前也是个穷迫潦倒的人,再没有遇到你妈妈之前,连一顿饭钱都掏出来,爸爸之所以能开公司,全是依赖你妈妈的支持,我爱上你妈妈,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即便我们当时并不相配。”
姜满净垂眸:“可是,妈妈走了。”
“那又有什么呢,我从来不怪你妈妈,只是怪我自己没有能力留住她。你妈妈从来、从来都是很好的人,”姜青眼神柔软:“所以满满,对于长久溺在深水里的人,岸上的人勾勾手指,她都要想法设法的抓住,这不是错误,是本能。”
……
探监时间快到了,姜满净依依不舍地看着姜青的脸,在挂断电话前,她看见姜青旁边的空座位上被带来个人。
姜满净不经意看去,眸心震颤。
是姚开政。
姚开政穿着和姜青如出一辙的监狱服,手铐被打开,下一秒,他的眼神和姜满净对上。
姜满净一直认为,他是回家养伤、又或者换了个学校继续工作,可她看到的犯人又确确实实是她曾经的物理老师,尤其坐在姚开政对面的妇人泪流满面:“老姚…….”
她的目光太明显,姚开政径直看过来,看着她的眼神像深夜里的鬼魅,丛林里的毒蛇。
淬着阴毒。
直到离开看守所好长时间,姜满净还在思考为什么姚开政会在看守所里,她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先暂时压在心底。
-
北城的天气渐冷,午后渗进来的日光也不显得浓烈,有昏黄色的叶子慢慢悠悠飘落。
午后,语文老师以极为缓慢的语速和温雅的语调讲解着某篇课文,成功催眠了大多数人,姜满净在课文里的注释越写越扭曲。
她强撑着睡意,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点,接着眼皮便慢慢耷拉下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姜满净手机进来条信息。
她眯缝着眼看了看。
咚—!
语文老师正讲到杜甫的诗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感叹着诸葛亮的抱负与命运的捉弄,正沉浸在三国世界里,下一秒就看见姜满净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还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
语文老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微笑着看着她:“姜满净,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不好意思老师,”姜满净回神,随便编了个借口:“我刚刚以为看到老鼠了。”
“教室里没有老鼠,坐吧。”
“谢谢老师。”
姜满净睡意彻底没了,看着乔昭给她发来的照片,指尖忍不住地颤抖着。
照片上,是张泛旧的便利贴。
乔昭好心提醒:【酒吧,你有一次喝醉了。】
乔昭从前没有去酒吧的习惯,也不爱去,那种地方儿又吵又折腾,也不喜欢喝酒蹦迪这种解压方式,最不喜欢的,是酒吧里边儿人的放浪。
好像随便逮着一个陌生人就可以肆无忌惮亲昵,美其名曰消遣。
邓凡还挺喜欢去的,那天刚好碰上邓凡的生日,她用尽了各种办法,终于把乔昭拉去了酒吧。
她不喜欢里边的氛围,邓凡被陌生人拉去掷骰子,她安安静静在卡座里坐着,抿口柠檬水。
也不知坐了多久,乔昭正想跟邓凡告辞,余光里附近卡座来了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看着年纪和她一般大,还有个女孩子穿着某所高中的校服。
几个男生染着五彩缤纷的头发,很像社会上的混混,和女孩组成几队,朝服务员要来骰子。
他们玩的游戏和邓凡玩得没什么区别,一个人摇里面的骰子,随后指定两个人猜点数,接近的赢,赢了的接着摇骰子,输了的就要做惩罚。
就这么玩了几轮。
乔昭注意到,有个男生是个摇骰子的高手,想摇到几就摇到几,几乎每次都点校服女孩猜,然后每次女孩都毫无意外的猜错。
他们给女孩的惩罚,刚开始是唱首歌、发条极具暗示的朋友圈,到后来便演变成输一次脱件衣服、或者是亲在座的男生一口……
刚开始女孩都乖乖完成了惩罚,后来便没接受,也不等人起哄,她主动站起来:“我喝酒吧。”
卡座里的视野并不暗,舞台的光经常会扫到这个区域,听到声音乔昭侧头光明正大看过来,五光十色的灯光交织下,姜满净的侧脸干净精致。
乔昭愣了愣。
男生笑得更欢了:“好啊。”
紧接着服务员上了十来杯马天尼。
乔昭不懂酒的品类,也能通过旁人表情判断出是个高浓度的酒,她看见姜满净面无表情仰头灌了好几杯,脸颊变得越来越红。
那个卡座上的人,没有一个人试图帮助她。
哪怕象征性拦了拦,也没有。
所有人,包括其他女孩,都在好整以暇看着姜满净自我灌醉。
乔昭霍然站起来,走到他们附近,在其余人讶异的目光下,拿过了姜满净的酒杯。
“喂,你谁啊,”有人气势汹汹地问:“别多管闲事!”
“不好意思,你们这桌的单我买了,”乔昭捏住姜满净的手腕:“人我就先带走了。”
几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看着中间那个男生。
有人喊了声钱哥。
钱哥:“我们不缺钱,人你也带不走。”
“我姓乔,”乔昭给他留了串电话号码:“你有任何不满,可以随时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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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酒精上头也需要时间,即便短时间内灌了大量的酒,姜满净的步伐竟然还挺稳当,全程被她牵着手腕出了酒吧,没有任何的反抗。
乔昭怀疑她还是清醒的,然而刚出了酒吧没几步路,姜满净扶着街道的路灯吐得天昏地暗。
乔昭没有带纸巾,她脱掉外套,用外套的衣袖擦了擦她的唇角。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乔昭观察着她。
姜满净吐了很久,吐到胃里几乎没有任何的东西,她才脱力般靠着路灯,昏黄的光线照在她长而卷翘的睫毛上。
闻言,姜满净朝她看过来,端详良久:“妈妈。”
她猛地抱住乔昭:“妈妈,是你回来了吗?”
“……..”
“我好想你。”
“……..”
“你别再丢下我了,别再丢下满满了,好不好?”
“……..”
女孩子的声音染着哭腔,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弄湿了乔昭的针织衫,在这个寂静的黑夜,在这个散发着酒精和靡靡的街道,少女的脆弱和可怜向她展现得彻彻底底。
她一直在哭,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乔昭的手近乎无措地抬起,犹豫地挨上她薄薄瘦瘦的脊背,生疏又温柔地安抚着。
“不丢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