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新闻台最新报道——”
“财政副大臣傅晋准乘坐航班确认坠毁,傅氏夫妇遇难。”
“【帝都,紧急讯】经特别调查小组确认,财政副大臣傅晋准夫妇乘坐航班确认坠毁,机上乘客包括财政副大臣傅衡之及其夫人,全部确认遇难。皇室对此深表哀悼,并宣布将于近日举行国葬。陛下亦在声明中强调:“…将以最严谨的态度查明真相,并确保所有调查细节向公众透明化。 ”
“傅家尚未对外发表声明,政商两界震动,帝国政局或将迎来新一轮变动。”
傅晋准夫妇遇难的消息迅速传遍帝国,各大贵族家族、政坛领袖及企业巨头纷纷发表声明,表达哀悼。
傅尧拨通了罗培荣的私人通讯,对面沉稳的声音响起,但难掩疲惫:“…目前调查组的结论确实是如此,残骸被发现,也被送去化验了,但由于样本受损毁程度严重,DNA验证无法完全确认身份。”
傅尧明白,当初的计划是双刃剑,这本来就是死中求活的险棋,片场都会有意外,更何况战场?如果戏做得不够真,这就是把自己打包扎好蝴蝶结地送到死神手里。因此,一开场就如此震撼,才是安全的保证。
但这不是拍电影,就算是超人特工 007 也不能变魔术一样地,从被拆碎的飞机里万无一失地活着出来。
他抚着自己左手手腕上的丑陋疤痕,而后双手十指紧握,握得太紧,以至于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他倒是很想随着他们离开,然而更勇敢的并不是赴死,而是更加努力地活下去。一个家族要在历史的风雨中长久地辉煌屹立并不容易,但一夕倾塌并不是难事,尤其傅家已经失去了正值壮年的主人、岌岌可危正被众多恶狼环伺觊觎。对于傅尧,既然他已经被傅家一粥一饭、一针一线地供养到如今,那么现在,该轮到他偿还这些的时候了。
“我明白,请代我向调查组的各位问好,感谢大家恪尽职责,多谢了。”
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却让那头的人听得难过起来,罗培荣低声说:“请您节哀。”
一股不可抑制的歉疚席卷了罗培荣的全身──尽管隔着千里之外,他仿佛能看见那个才刚刚十五岁的少年就坐在自己的对面,受益于严格的家教,对方依然沉稳从容,还能微笑致谢,但所有的悲伤和憔悴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还没等傅尧彻底平复下来,保密终端再次震动——这次,是傅秦陶。
傅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指尖按上太阳穴,死死地按住,试图平复自己混乱的思绪。他没有马上接听,直到那通来电不依不饶地响了三遍。
“小乖?”傅秦陶的声音比平时要低沉许多,带着一点从未有过的克制和不安,似乎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亲昵地称呼过傅尧了——事实上,他们已经多年未曾直接交谈过。
傅秦陶看着新闻画面,旁白用沉稳克制的语气播报着“傅氏夫妇遇难”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内心竟然升起了一种近乎荒谬的违和感。
他的兄长怎么可能死得这么荒唐?
没有征兆,没有铺垫,没有挣扎,就这样在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航班事故里消失了?
这太不像傅晋准的作风了。
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披着睡袍就往外走,连鞋都没穿好,急匆匆地拉开抽屉翻找烟盒,手忙脚乱地点燃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尼古丁涌入肺腑,刺激得他微微皱眉,可是胸口的闷痛丝毫没有缓解。
对面沉默了一秒,然后传来少年低沉克制的声音:“小叔叔。”
傅秦陶深深地吐出一口烟,仰头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小乖,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傅秦陶的声音有些不稳,带着某种仓促的压抑感。
傅尧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沉默让傅秦陶心里猛地一沉。
“……这就是调查组目前的结论。”少年最终缓缓开口。他的目光落在书桌的报纸上——头版头条赫然印着“帝国财政副大臣傅晋准夫妇不幸罹难”的黑色标题,“新闻不都写了吗?空难,失联,遇难。全国上下此刻都在哀悼我的父亲和母亲。”
傅秦陶皱眉,生生用手捏灭了烟蒂,痛得他心一颤。他知道傅尧在隐忍,在克制,在努力表现得与他年纪不符合的镇定。
他放轻声音,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哄小孩一样低声哄他:“小乖,我不相信,你也不要相信。你爸那个人,你比谁都清楚。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死了?尸体都没找到,一切都不算数。”
傅尧没有回答,他听得出来,说话的人已经喝了不少酒,声音有些发涩。傅秦陶向来心大,即便是那年,他也从未真正失态。可现在,他的语气里有着压抑的颤抖,甚至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茫然,带着某种无法置信的错愕,又像是一种不愿接受现实的挣扎。
片刻后,傅尧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小叔叔,你冷静一点。”
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傅尧甚至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然后,他听见傅秦陶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苦笑,又像是自嘲,“……他不会死得这么轻易。”
这句话带着一种比悲伤更深的情绪,像是深埋在心底多年、不愿承认的某种执念。
“我跟他斗了这么多年。” 傅秦陶的声音很轻,仿佛喃喃自语,“就算他真的要死……也不该是这种方式。”
傅尧微微闭了闭眼,他知道,小叔叔其实并不是真的希望父亲死去。
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斗,是从长子与次子的身份之争开始,又在彼此的不同立场和外力裹挟下,逐渐演变成了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对立。但无论如何,傅秦陶都是曾经那个陪他骑过旋转木马、放过风筝的小叔叔,当年的事,总是他亏欠的多一些。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变得急促了一瞬,像是酒精终于攻上大脑,让他难以再维持冷静。傅秦陶低声问,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脆弱,“……小乖,你相信我吗?”
小乖。
这个称呼让傅尧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无知的幼童挥舞着小短手,“咿咿呀呀”地还不会说话,青春帅气的男大学生把他高高举起,放在自己肩头,刻意压粗声音:“小乖,你可不许尿我身上啊。”
温情的回忆转瞬即逝,傅尧垂眸,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伤疤,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平稳得像是在述说一件极普通的事情:
“小叔叔,父亲已经不在了,跟您比起来,我是晚辈,不该做的事,我一样都不会做,但我也想请您答应我,无论局势如何,您都不会轻举妄动。”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
傅秦陶没有再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极轻,而后冷冷来了一句:“你倒是比你父亲会算计。”
傅尧一点没有心理障碍地接受了这个评价:“但您不会拒绝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短促的嗤笑,像是被他这句话惹得有些不爽,又像是有些疲倦。
“……你真是越来越像他了。”
傅尧依旧平静,轻声道,“所以,小叔叔,您答应吗?”
对面安静了很久,久到傅尧已经能听见傅秦陶若有若无的叹息。半晌后,傅秦陶似是笑了一声,又像是嘲弄自己。
最终,他听见了那个略带无奈的声音:
“好。”
傅尧没有再继续,而是默默地挂断了通讯。
通讯断开的瞬间,他终于靠在椅背上,肩膀微微颤抖,额角沁出一层冷汗,整个人像是筋疲力尽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顾梓聿不知道是不是去看元宵花灯受了凉,又或者是之前压抑的疲累一下子爆发,元宵节当晚就发起烧来。起初只是头痛和四肢无力,可接下来连着高烧了两天,烧得他眼热口干、意识涣散、灵魂出窍,甚至错过了新学期的开学。
顾仲景忙着伺候他,拿温毛巾替他擦身子物理降温。温凉的触感让顾梓聿舒服了一瞬,少年无意识地哼了一声,柔弱地像是求助。
顾仲景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一软,动作放得更轻了些。
“先把药吃了,睡一觉就好了。”
顾梓聿烧得迷迷糊糊,被扶着半靠起来,闭着眼睛勉强吞下苦涩的药片,又被喂了几口温水。他想说句谢谢,干渴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却轻得几乎听不见。顾仲景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又替他把被子掖紧了一些。
直到男孩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响起,顾仲景才静静起身,回到自己房中。他掩上房门,站在落地窗前,闭起双眼,细细咀嚼着那条震动了整个华纳帝国军政两界的新闻——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只能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去揣测将要迫近的暴风雨了。
自大哥从家谱上生生烫去他的名字,而他背着满身伤、带着那时还小的男孩,隐姓埋名为生活奔波时,他就知道命运的安排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的。自己所能做的,不过是赶在时间前面,将那孩子平安带大,守护着他,直到他能承受住这些风雨。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与那些龌龊往事再次相遇的时刻竟来得如此之早,而拉开一切序幕的开场大戏,竟如此荒谬。
说起来是由于机师的疏忽,未按规定例行检修就让飞机起飞,才会酿成事故。但傅晋准是怎样的人他还不了解吗——当年可是被称为“狡狐”的人哪!他那样谨小慎微的个性,怎会在这样的小阴沟里翻船?最重要的是,湾流七号之所以成为军部大佬的爱驾,就是因为其出众的安全性能和稳定的机械参数!
如此多的疑点,有心人自然能嗅出其中的猫腻。那机师证言、黑匣子的记录等等诸如此类不过是为了糊弄民众,欲盖弥彰罢了。有能力而又有胆量敢做这件事的势力,一只手就能数的出来。可他们又和当年的那件事有什么关系?连傅家都敢动手,这群人还想做什么、还敢做什么?
顾仲景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他当年叛出家门,而后断绝一切故旧交往,就是为了保顾梓聿平安。顾梓聿若平庸如常人也就罢了,自己也不是养不起。他这辈子也不指望这孩子为他父母报仇——这趟浑水,太深太湍急了!但顾梓聿毕竟继承了他父母的优良基因,他若一直这么耀眼下去,难保不会因为优秀的履历而被军部抽调成为国防生,回到那起子魑魅魍魉眼皮底下去,那他所做的一切牺牲,一切隐忍就都白费了。
是该和这孩子认真谈一谈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