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顿后湾酒店是三棱柱形的后现代主义建筑,灰色玻璃幕墙反射着冬日清冷的阳光。顾梓聿穿过酒店的旋转门,暖气扑面而来。纵使室外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但室内却是暖意熏然,人声鼎沸。
酒店大堂中央立着醒目的指示牌,指向大会签到处。他一路跟着人流走,大厅里几乎都是来参会的代表,清一色的西装革履,每人胸前都挂着着参会证,热闹非常。
顾梓聿刚刚走得太慢,已经和八中代表团的人走散了,不过他也不急,这地方不大,总归能遇上。签到处前排的队伍挺长,他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便放松下来,开始跟周围的人搭话。
“嘿,你属于哪个委员会的?”
“准备了哪个议题?”
“代表哪个国家?”
这三句话是模联开场社交的标配,包括了最重要的三要素。模联会议仿照国际外交制度进行,参会者都是“国家代表”,按“委员会”和“议题”展开讨论。模联会议中的委员会包括但不限于国际联盟的主要机构、附属机构、规划署、基金会等等。
排在顾梓聿前面的是个来自特诺奇兰的小哥,一头爆炸小卷毛,一脸很阳光的样子。他的索伦语带点西语口音,讲起话来像唱饶舌,尾音总会不自觉地升高,听起来就很快乐。顾梓聿忍着笑,听他说自己是专门机构的代表,兴致一下就来了。
专门机构是模联会议中一个很有创新精神的模块,和正常的会议不一样,大会组委会会截取历史上的一些特殊时刻,或是模拟在一个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发生的危机,而且,专门机构下设的委员会通常都很小,大概每个委员会参与的国家代表不会超过三十名。
顾梓聿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哇,我真希望我也能加入到’专门机构’的会议中去。你被哪个委员会选中了?”
“嗯,也许下一次你该越早申请越好,先到先得嘛。我这次是被《阿托利安条约》委员会选中了,但我代表的是阿勒芒德联邦共和国!我是阿勒芒德的外交部长乌·尔里希-冯-布洛克多夫-兰佐,简直了,你能相信吗!”
看着小卷毛一脸的义愤填膺,顾梓聿深表同情:“听起来你要被群殴了。”
《阿托利安条约》的全称是《同盟国及参战各方对阿勒芒德的和约》,这是在第一次大陆战争后,战胜的同盟国对战败的阿勒芒德联邦签订的和约,主要目的是惩罚和削弱阿勒芒德的有生力量。作为战败国,当时的阿勒芒德毫无发言权,在最后签字的时候才被允许进入会场。
这一次组委会设定的世界背景与真实历史不同,阿勒芒德可以直接参与到合约的谈判进程中,可以想见,阿勒芒德的代表在这个会场上注定是被围攻的孤儿。
“最狠的一定是弗兰希斯王国,”顾梓聿边排队边说,“他们战争损失最大,又因为历史原因对阿勒芒德仇恨最深,索伦也不好对付。”
“对,根本是在分尸。”艾伦小声咕哝。
真正的世界历史上,弗兰希斯王国提出的条件最为严苛:不仅要求巨额的经济赔偿,还要全盘接手阿勒芒德的大型工业区、瓜分阿勒芒德的海外飞地、削弱其军事力量。索伦既希望欧尔多利大陆重归和平并从中获益,也想要在阿勒芒德的赔偿金中分一杯羹。布列塔尼亚联合王国因在战争中未受太大创伤,因此索赔动机较弱。况且弗兰希斯提出的那些苛刻条件一旦成立,它就会一跃成为整个欧尔多利大陆最强的国家,原本微妙的力量平衡将彻底被打破。
其实拿到阿勒芒德的国家牌也不能说是一件坏事,毕竟对阿勒芒德来说,它唯一的诉求就是条约中的不利条款越少越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小卷毛完全可以利用同盟国之间利益不一致的矛盾来打一场攻心战,这岂不是给了小卷毛极大的发挥空间?
顾梓聿笑着打趣:“嘿,你应该感恩,不同于真正的历史,这次你甚至可以在星辉厅内拥有一个座位参与谈判,这可是大放异彩的机会!试着游说布列塔尼亚代表吧,从经济利益角度去打动他们,阿勒芒德是布列塔尼亚的第二大贸易伙伴,他们肯定希望你们能尽快恢复元气,更重要的是,他们绝不会允许弗兰希斯一家独大。”
“嘿,说得太对了!”艾伦兴奋地搓手,“我已经计划很久了,一旦我知道了布列塔尼亚代表是谁,我就要在今晚派对上把他搞到手。有时候,做个超级大反派也很上瘾!”
“我叫顾梓聿。”顾梓聿笑着伸出手。
“我叫艾伦!”两人握手,气氛轻松得像老友重逢。
“…鸡…吾,no,支...乎,” 艾伦的表情忽然卡住,艰难地发着音,他一脸崩溃,“Wait, how do you spell it?”
“Z-I-Y-U。”顾梓聿哭笑不得。
他早就习惯了这段流程,华纳语发音对外国人来说确实是灾难,即使是知道了拼写方式,他们也很难发出正确的音节。不过,他也从没想过用个“方便外国人”的名字来代替。那不是自己真正的名字,就好像穿了件不合身不得体的外套,脱又脱不下来,怪难受的。
艾伦还在尝试,但那发音已经偏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顾梓聿无奈地阻止他:“Forget it, just call me Gu. 那是我的姓,否则你永远都念不对。”
“行吧,虽然我真的很想叫你的名字,但 ‘顾’ 显然好发音多了。” 艾伦耸肩苦笑,顾梓聿表示理解,毕竟直接叫名字更亲切点。两个人不约而同掏出手机,在社交软件上互邀好友。
刚加完好友,艾伦忽然一拍脑门:“等会儿!我一直在说我的,你还没说你是哪个委员会的呢?”
顾梓聿正准备回答,工作人员却叫到了他们的名字。他无奈一摊手,一边往旁边的签到台走,一边回头冲艾伦挥了挥手:“See you later on the party!”
“See you!”艾伦也朝他挥了挥,满脸笑意。
顾梓聿拿起桌上的笔,习惯性地冲着签到台的学生志愿者发送了一个微笑。他的眉眼清澈温柔,笑意浅浅,像雨后的阳光,意外地迷人。
他低头签着名字,坐在那儿的学生志愿者却愣了神。她下意识地微低头,把自己的卷发刘海夹到耳后,像突然踩了空一样:天哪,他的皮肤竟然比她还好,笑起来就跟她追的那些偶像一样干净帅气!温柔无害,简直像是从电视机里走出来的。
顾梓聿签完名,等了几秒,发现对方还没反应,有些疑惑地问:“ Excuse me ?”
按理说,签完名不就该发材料了吗?不至于还得自助领取吧?
那女孩回过神来,说了声 “Sorry”,才慌手慌脚地拣了桌子上的大会日程安排、笔、册子之类的纪念品拿给顾梓聿,几乎都没敢直视他。
顾梓聿接过东西,看了看,又抽出多出来的一份日程表递回去:“Hey, you just gave me one more calendar.”
即使组委会可能为了以防万一多准备了些,这些日程表也应该都是有定量的吧。
女孩小声“Oops”了一句,忙伸手接回。她显然为这种低级失误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再次抬头,这次却正好撞进他的眼里。她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绿色,明亮清透,顾梓聿被这水润润的绿一晃,一时没忍住,由衷地赞美道:“You have really pretty eyes, very charming. ”
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什么鬼?“你有双非常美的眼睛,非常吸引人”,这简直是个站在酒吧吧台边上的浪荡子人设,冒犯到人家了!
女孩一愣,顾梓聿抱歉地笑了笑,抱紧东西转身就要离开,肩膀却被人按住。他僵硬地回过头,却是一张熟悉的脸,那脸上还少见地带着调侃的笑容。
“学姐?”顾梓聿略带求救地看她一眼,声音都有点变调。
杜若钦犀利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一回,才从容地俯身和女孩行了个贴面礼,笑着道:“别放在心上,黛西,他说的就是字面意思。”
黛西这回笑得放松了些:“All right Chin, I just felt flattered. ”
原来她俩认识。顾梓聿点点头,但又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为什么这解释听起来越描越黑?
他干脆自暴自弃似地一笑,冲黛西开玩笑道:“Actually, I’m quite good at flattery. Wanna hear a demo?Allow me to demonstrate.”(事实上我很擅长拍马屁,请让我展示。)
然后他转向杜若钦,语速飞快、表情郑重地开始胡诌:
“You look gorgeous. I love your hair. This dress ? Amazing choice. Your taste? Impeccable. I couldn't help but notice your… blablabla… absolutely stunning. Have you been working out? You look so fit.”
(你看起来很迷人,我喜欢你的发型,这条裙子很衬你,你真的很有品位。我真的忍不住被你的 ‘巴拉巴拉’ 吸引,它特别适合你,你最近健身了吗?你看起来身材很好。)
自从那句“blablabla” 出来之后,两个女生就毫无淑女形象地笑疯了,顾梓聿还假装一本正经地解释:
“There’s a fill-in-the-blank section here. That part is flexible. Could be necklace, bracelet, whatever you like, to complete the sentence.”
(’巴拉巴拉’ 那里,你们有一堆选项可供选择,范围从项链到手链,就随便挑一个你们喜欢的填上,造个你想要的句子。)
杜若钦大笑着对黛西说:“That’s terrific, Daisy. I never knew he was such a cutup.”
(天哪黛西,我还真不知道他这么能胡扯。)
“Well, now you know!”黛西忍笑接话。
显然,刚才那点微妙又尴尬的暧昧气氛瞬间烟消云散,换成了轻松的笑声。
三人短暂告别,顾梓聿和杜若钦一同朝会厅走去,开幕式即将开始,他们得快点占个位置。
顾梓聿跟在杜若钦身后像个小跟班,没走几步杜若钦突然回头,一脸促狭地看着他开玩笑:“顾梓聿,我之前没发现你这么会撩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