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白影自他身后闪去,远远飘向乌黑屹然的城墙之下,没入同样蜷缩的零落孤影中。
晏困柳回神:“那是什么?”
“都是一些没有冥钱购置路引的孤魂野鬼,被拦了在关外。”仇欺雨弹了下瓦猫的脑袋,“专门骗你这种误入鬼蜮的活人走魂,占你的壳子。”
瓦猫悻悻缩回去,变回木雕。晏困柳又问:“占我壳子做什么?”
“再死一回,入关,投胎。”仇欺雨言简意赅。
一旁的裴无心看过来,补充道:“世上无亲无友,无人相记之人,六缘浅薄尽断,便是投生机缘已无,他们死后没钱入关,没有来世,只待关外魂飞魄散。”
没有来世……么。
晏困柳垂眸,抚了抚袖中的小木雕,心想回府后要好好烧一回纸钱。
此世缘尽,便盼他们来世无病无忧。
而晏府受他行事改变而脱离原本轨迹,遭不料祸端,眼下灭门之事有疑,他也定会寻到真凶,哪怕赔上性命。
穆凉玉收回搜寻的视线,看了眼裴无心,又转到晏困柳身上,手轻拍下他的肩,温声:“有了路引,他们就不会再来找你了。”
“黑摊在那边,走罢。”
不远处,一排红墙乌瓦的矮房前支着简陋摊位,四角挂有魂铃,黑摊后是一长舌鬼,他头上高官帽歪斜,眉间点红,吊梢眼翻白,二郎腿一翘一翘,不伦不类地坐在八仙椅,手上点着冥钱。
摊前已有两位购置路引的买家,男覆面,女戴帷帽,身姿皆出尘不凡。
其中一人应是开口问了价,长舌鬼点钱的手停下,伸出了四个手指。
晏困柳听到那大着舌头的含糊声音:“……十万期,唬灰唬泛。”
他还没翻译过这几个字,那少年就一拍桌,怒道:“十万金?你讹谁呢!”
晏困柳思绪霎时一顿。这声音,和这一点就燃的脾气!
他脑中当即闪现一道身影。
既然如此,那旁边那位……
少年撸起袖子,踩上桌子,就要拽住那长舌痛殴摊主,帷帽女人见状忙伸手阻拦,开口证实了他的猜测:
“且慢!广白,他说的应该是……四贯钱。”
“……”
萧广白已然抻住那鬼的舌头,闻言往下砸的拳头滞住,看着手下呜呜惨叫、满脸冤情的鬼,愠色凝固:
“呃,真是四贯钱?”
长舌鬼扶着他摇摇欲坠的官帽,反复展示他那只手:“呜呜呜呜呜呜呜!”我都伸了四根手指了啊!
“快放开人家。”温雪蝉无奈道,冲长舌鬼行礼,“得罪,敝派小师弟失礼了。”
萧广白尴尬咳一声,收腿松手:“嗨,你讲话也不讲清楚,平白惹人误会……”
温雪蝉抬手就拍他后脑勺。
萧广白被拍得一低头,立刻抬手作揖,老实道:“是我冲动了,得罪得罪,您小鬼不计大人过啊。”
长舌鬼指着他,手指气得颤三颤,然这一抖,刚扶稳的高帽又歪斜着要掉,他又连抬手去扶,憋气得不行:“李……李……”
“啊,”萧广白又一作揖,“鄙人姓萧字白,不姓李——”
“萧白哥!”
他一顿,转头便见一张半覆纱的精致面庞,眼睛弯着,眼尾像是藏着两只小勾子,上方两点小红痣明晃晃的。他立刻惊喜道:“困柳?”
晏困柳点头,又对温雪蝉喊道:“师姐。”
“嗯。”
温雪蝉看着青年身后走来的裴穆两人,眉间极轻的褶皱一闪而过。穆凉玉亦称师姐,剩下几人简单相视颔首,算作招呼。
“你们怎么在这儿,困柳不是回家去了?”萧广白刚问完,便见青年笑意淡去,他察觉不对,肃下眉眼,“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晏困柳轻摇下头,视线掠过摊后理自己舌头的长舌鬼,先避重就轻道:“家中……出了点儿意外。”
萧广白眼眸一动,此地的确不方便议事:“好。”
长舌鬼再度向穆凉玉伸出四个手指,这次他不说话了,瞧着人掏钱。
晏困柳低声问道:“你同师姐为何在此?”
一旁的温雪蝉亦付钱拿过摊上路引,闻言顿了顿。
“我领了任事堂的牌儿下山,追一只作乱的小怨鬼来着,”萧广白也凑头轻声解释着,“路上意外碰到了大师姐……诶对,话说师姐你领的不是去璃江治理水患的牌子,怎么来到鬼蜮了?”
温雪蝉握拳轻咳,衣袖滑落,臂上又有一片磕碰青紫:“水患已止,不过回去的路……有些不同。”
晏困柳:“……”又迷路了是吧我的大师姐?
“哦。”萧广白习以为常地点点头,将一张路引递给他,“我那鬼也抓完了,但来了鬼蜮就得走这一遭,正好,我们——”
他话音未尽,脚下忽地一晃,整个地面震了两震!
长舌鬼一把纸钱洒在桌上,猛地埋下身去,双手扶着官帽,颤栗不止。
“这是怎么……”萧广白喃喃着,几人一同看向西侧。
于漫天黄泉伊始,巍然城墙上震落碎石尘土,经年不动的百丈大门竟缓缓抬起,缝隙中透出凄凉微光,荒芜枯败,唯曼珠沙华盛放正艳,轻轻摇曳。
那是鬼门关后转生第一关卡,黄泉路的一头。
蜷于墙角的孤魂野鬼登时兴起,还未及扑上它们的生机,那缝隙中就涌出数道狂吠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