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还朝窗外看了眼,确定四下无人,主动将卷宗摊开给沈九看。
果然都是陈年旧案,而且是已经结案的卷宗。猴跟沈九解释,之前她昏迷时,柳南时连夜往家赶,来时都快天亮,真正是披星戴月满身白霜。管家还叨叨的问怎么把卷宗这样机密的东西拿回家了?柳南时当时答,“都是我赴任前早就结案的,无妨。只这几卷的案情曾经反复难定,所以拿回来翻翻,闻故知新,给现在办的案子找一点头绪。”
沈九闻猴言,不免赞叹,真是很好学的柳南时啊。
猴便说:害,他也就跟管家这样说,谁知道是不是对陈年结案有所怀疑?
沈九瞪它:你又知道了?
猴不以为然:知不知道的,你看看再说呗。
沈九便打开上头这一卷,里面记录着一桩旷日持久的案子。说的是河州府城东南方二百里,有座小山,叫衍山,山上有个小宗门,叫衍山宗。宗门有个修士王某,于修行上颇有天赋,日日勤勉,进步神速。某天,王某进阶筑基中期,在衍山设道场修炼,夜半突然着火自焚。因当夜天象无异常,既没有打雷,也没有闪电,王某辟谷多日未食未饮,所穿衣衫鞋袜皆宗门所出,并无不妥。宗门痛失英才,怀疑其被人所害,连日彻查未果,于是上报河州天行道。
天行道派人在衍山附近开展多方调查寻踪,也曾于烧成焦炭的尸骨渣和灰烬中寻找线索,一无所获。
前后一年,结案封卷,定性为修行不慎,引火自焚。
沈九又看了卷宗附注。上有王某个人的详细信息,包括出生年月,画像,籍贯,生活履历,修行境界,人际关系等等。
给出的信息量挺大,并没有多少实在的东西,就这么结案似乎有点.....。
猴看在眼里,同她商量:你要有怀疑,让鼠和狗查查?
沈九质疑猴的动机,就这么想帮柳南时?翻陈年旧案不大好吧?而且她并不想插手。
猴又说,既然我们要办大事,先拿这件练练,看看能做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引发什么变动。如果做不成,鼠和狗就得升级改造喽。
沈九便同意了。收起卷宗,整整齐齐摆在书案上。
做完这些,已经过了上午。刚要坐下来歇息,沈九突感不适,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
眼前黑了又黑,昏暗中仿佛出现了一缕又一缕的光线,像细细的波浪。
猴忙扶着沈九靠在榻上,取布巾给她擦那满头满脸的汗。
沈九双眼紧闭,面色苍白,抬手于半空,语无伦次地喊,“我不信!我不信.......你说的命数,你走开!走.....开.......”
猴急的抓耳挠腮,沈九猛地推开猴,咬牙站起来,汗流浃背,踉踉跄跄,鼻窍耳窍如针刺,血流不止,沈九强撑,红着双眼发狠道,“谁也别想.....做我的主......,谁也别想.......”
头疼欲裂,冥冥中意识与无形之力抗争,一口鲜血喷出来,沈九瘫坐在地上,彻底虚脱。
好像......扛过去了.......?
管事在院子里听到动静,很快上来查探情况,见猴将沈九娘重新扶到榻上。忙喊了人来收拾弄脏的地面。再看沈九娘,大吃一惊。这女修年纪轻轻,双窍滴血,抹的一张脸血迹重重。于是喊女使来服侍沈九洗漱净面。又请示道,“娘子,小的这就请医修来问诊。”
沈九摆手,“不必,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
说话听音,倒还像是有些力气,只尚未回复,又听她吩咐,“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当我走火入魔。也不必与他人提及。”
管事纠结一番,终究答应。
女使重新取来布巾和热水,要扶着沈九洗脸,沈九问她要了镜子,便打发下去了。“半个时辰之后,准备热水,我要洗澡,有劳。”
沈九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她的模样,和十年前原主童年时的模样已经大有不同,还是那样的五官,只长开了,虽柔和,但坚定,她看上去更像旧时空里曾经的自己。没有沮丧,也没有忧伤。
所以,相可以由心生的。
多美好的年纪啊,沈九笑了。明明她也没做什么,为何意识体和躯体就不能融洽相处呢?意识神魂是真正的自己,谁也没辙,所以那躲在暗处维护秩序的无形之手对着身体下手了是吗?
总不能她只配待在病恹恹的身体里吧?
沈九杠上了。她偏要尝试,偏要突破极限,偏要光明正大行走在世间,哪怕这时空的“天道”会因此格外提防她这个与众不同的异类。
猴子眼眶红红的,这回轮到沈九安慰它了,“放心,死不了。我不会轻易认命。”
猴问,那要是因为这个事情死了,你怎么办?
“好办,那就都别活了。”沈九拉着它,一字一顿道,“如果我注定要死在这里,那么在死之前,我会把整个世界掀了给我陪葬。”
猴给逗笑了:你说话要算数哟。
沈九撇撇嘴,哼一声。说个不好听的,狗急了还跳墙呢,这世道不欢迎她,她又没有强留,打发她回家也行啊,既然不肯,何必互相为难。
沈九躺在床榻上歇了会。侍女们已经在隔间放好洗澡水,还贴心的洒了不少花瓣。
她洗澡不喜人干扰,侍女只得离开,猴子摸摸沈九的脑袋,从窗户上跳出去,蹲在栏杆上委屈叹息。
残阳如血,映红碧波玉带。晚霞如同着了火一般,缀在远山之巅。
河两岸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依旧同寻常那般热闹。可这热闹是他们的,独独不属于沈九。
若她当真有魂飞魄散的那日,他们这些因她而生的灵物,亦会陪她到终点。终将同光里的无数尘埃,落入这万千繁华的世间。
“你明明是一个猴,为何看上去这样忧伤?”
猴向院子里看去,柳南时已经回来了。他在问它。
猴指着身后的房间,眨眼,咧嘴。
柳南时看不懂。但意识到不对劲,忙纵身跃上楼台,推门而入。
很快,屋内传来流水声,还有踢里哐啷声。
紧接着,柳南时破门而出。
猴转头,诧异的看着他。柳南时惊魂未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猴笑了。生活就要这样有意思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