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这次的变故,高锦彬从此以后,在妻子面前很少提及青年的不是。
自此之后,徐君寒与“高秋颜”彼此之间,极少互相挑起话题谈论。
就连哪怕是眼神上的交流,他们也尽可能地避开。
不论是否坐在同一桌子前,他们都静默着——坚守开不了的口。
二人都默契地不再靠近彼此,也不再交心地推心置腹。
双方如此尴尬又沉默的氛围,直到徐君寒要回到学校的前几天,他们都没打破。
他为了照顾“次人格”的高秋颜,可能总会忘记手机密码和家里人的关系,便悄悄在她的房间里,留下了那本——二人曾在餐厅,他教她如何记住自己名字的手写本。
里边不仅除了那天留下的内容,还有高秋颜的各种具体信息。
从学校的名字和地址,再到如何从别墅区出去——坐车回学校上课的路程。
他还留下讯息告诉她——他已经帮她推脱了以后的钢琴课。
如果高秋颜恢复了意识,还想回去上课,让她一定要打电话跟老师说明——那天的具体情况。
他已经帮她跟万老师道歉了。
让她不要太在意——人生中一次微小的失误。
徐君寒在手写本里,还留下了一段让女孩无需害怕黑暗的留言。
他在“高秋颜”约贺志铭出门游玩的那天下午,悄悄为她在所有楼层,都安装了红外线感应灯。
只要她每经过一个地方,墙壁上连成片的小灯,都会为她点亮。
等他留下了这些,便依依不舍地望向头顶那片不可透视的三楼,
收回担忧的目光,这才姗姗出了门。
一直到他坐上飞机——从余杭飞往申沪的航班,他才恍然如梦般,深深地叹息一声。
看着窗外连绵起伏的云层——就在脚下,湛蓝的天空——不带任何瑕疵的明亮。
一望无际地旷野,却困在了狭小的视线中。
徐君寒的鼻子酸了酸。
他趁着身旁的人阖眼之际,悄然无息地抹了抹眼角。
后天就是两个学校之间辩论赛了。
他可不能把精力,跌倒在这毫无分寸的感情上。
短暂地离地飞行后,他拄着拐杖,肩上支撑着手机,手里还拖着一个行李箱,艰难地出了候机室。
“……呵,郭宇凡,你有本事就别在你那学校待着了,你去辩论?
“你有口条吗你就说你上。”徐君寒停下脚步,一手抓过手机。
歇了歇肩膀,他继续道:“……呵,你是航淡校区的,跟姜万校区有什么关系?……是,对——再是同个学校,你也别来瞎掺和。”
“怎么?我个新闻学的怎么你了?也就相隔几里地的学校,我也可以代替你去参加比赛……
“不就辩论赛嘛,我可以现学现卖。”电话那头的郭宇凡,好气地讪笑,“你在哪?等下,我好像看到你了。”
等郭宇凡一路小跑,到达徐君寒身旁。
他诧异地看着他,又是拖着沉重的行李,又是支着肩膀跟手机那头对话,又是瘸着条腿一蹦一跳——大汗淋漓的狼狈模样。
这哪是受了小伤。
人都得靠着拐杖才能走路。
见徐君寒也是诧异地看着他,他苦笑:“……你这朋友不厚道啊,徐君寒。”
当事人也苦笑:“惭愧,腿伤还没好,医生不让拆石膏,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来吧来吧,让爸爸背你。”郭宇凡乐呵呵地背过身,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
他扭头看向对方,耸了耸肩膀示意。
“……神经。”徐君寒越过他,白了一眼,“你还没带我出去就累趴了,我不开车啊。”
“行行行——行李拿来吧,我替你拉着总行了吧。”郭宇凡妥协道。
“拿去拿去。我还得赶紧回学校,还得跟队友们谈论后天的比赛。”
徐君寒心不在焉地快步走着,险些被脚踢到拐杖,而晃了个踉跄。
郭宇凡见状,立即上前扶住了他。
“诶——你走那么快干嘛……”见他站稳了身子,他接着道,“你们这次的辩题我感觉我也能参加。
“假如我能获得别人的人生,我肯定是要体会一下的。
“前提是,被我附身的人,跟我的经历大相径庭,你看……”
走在前方听着耳边郭宇凡的碎碎念,徐君寒突然停止了脚步。
他驻足瞪着郭宇凡:“不好意思,我是反方。”
“……对哦。”郭宇凡闻言一愣,“你们都定下了。你是反方。”
没过一会儿,他又开始喋喋不休:“嗯……那反方要怎么反驳?反驳正方改邪归正,不要妄想改变他人的人生?”
“……郭宇凡,你别念了成不成,再念我就卸了你的嘴,你车呢?开车!”徐君寒烦躁地踱了踱手里的拐杖。
“好好好——诺,就在前边呢。”见他有些生气,郭宇凡立马收了假不正经的笑脸,扬了扬头示意。
苍白的天际,万里皆是千般浮云。
明媚的上空却不见赤日。
倚靠在床边墙壁上的贺志铭,呆呆地看着手机那头女孩的回复,眼神散焕。
他还记得“寒哥”当时在微信里对他所说的那句话——“如果她不记得学校里的一切,记得带她熟悉一下路。”
当初在车里的时候,他故意问她,她是人是鬼时,“高秋颜”那一如反常的表情,他仍历历在目。
他也不是有意装傻去掩人耳目。
因为当时被宕机的大脑迷失到,他实在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一个人,突然变得与以前迥然不同的两个性格。
不过还好,“高秋颜”约他出门游玩的那段时间,向他解释了,她是衍生的次人格。
次人格?
怪不得性格变得差了这么多……
贺志铭烦躁地抓了抓鸡窝头。
他郁郁寡欢地躺回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更何况,他们很快就要开学了,新学期就是高三。
而转眼间的高三,复习内容简直就是灾难级别的恐怖。
贺志铭一想到自己那还没完成的暑假作业,他更是头疼欲裂。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思考未果,他索性丢下手机。
从床上爬起来,重新跑回书桌前开始翻书包。
从书包里翻出一张又一张未完成的试卷,转眼间就埋头进入了题海中。
他从十点半写到半夜,原本翻腾浮涌的心情却并没有好转的意思。
反而更加心烦意乱。
失策失策。
他还以为只要把心思——全部投入进题海之中,浮躁的心情会有所改善。
结果被不会的题目难住后,心里的不解和困惑变得愈发旺盛。
正用双手狠狠搓了一顿——本就乱糟糟的脑袋,丢在身后床上的手机却响了。
他原本没什么心思去看,也猜测那条信息——要么是刘少涛找他打游戏,要么就是微聊关注的公众号的消息提示。
可手头上的作业也毫无进展,他只好作罢,起身去拿手机。
解开锁后,却见向来很少与他交流的高秋颜——加载的信息条如同轰炸机一般,向下滚动着。
“贺志铭!江湖救急!”
“作业写什么?我翻出来那个通知书说还有三周就要开学了!”
“完了完了!文科我全都不会!”
“喂!大哥!请你回答我!”
“我不知道高秋颜写到哪里了!”
“你在干啥?救人要紧!”
“哟西,我知道你在生气高秋颜对你的冷漠,但瓦大西不是啊喂!”
“朋友?你睡了么?我睡不着。”
“我快被这些作业逼疯了!”
“哇唔。我就不该找你,我应该找其他联系人。”
“啧。一个都不认识。”
“那个郭贤李你认识不?我找他试试?”
“看高秋颜跟他的对话,感觉他人挺好。朋友,你认不认识?”
“如果打搅到你了,那我找他问题目。”
“就是不确定他是不是也是同个年级的。”
“?不是大哥,你真睡了?!”
贺志铭看着最后一条信息,实在忍俊不禁。
他那憋闷浮躁许久的情绪——也在寂静中,如同初春融雪般,冷静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