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徐君寒出了问诊室,他关切地问候了她刚才的伤势。
罗清野闻言,毫不犹豫地抬起胳膊,让他检查原本就快渗血的那只手肘。
恢复如初的手臂,早已经不见刚才那番惨状,仿佛刚才只是他跟医生的一场幻觉罢了。
可这事儿真真切切的发生了——见证人还包括不明状况的当事人。
见他端详得认真又仔细,罗清野有些生怯地缩了缩手,却被那人以为是自己捏疼了她,抓着她的手松了几分,再怎么看也盯不出个所以然,最后也只好作罢,松开了握着的手。
“真的不疼?”徐君寒不确信地追问。
“……疼。”罗清野没敢再撒谎。
昨天高秋颜的身体与她脱离期间,她的魂体或是意识,其实应该是被牠拉了出去,顺便让宿体的原主本人出面——这才导致她失忆了段时间。
而她则被仅仅保留了中间人类躯干的牠,拽出宿体后还跟她大吵了一架。
她已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年人,本不该耍性子和牠闹脾气,应该静下心来,默默地去演牠的“高秋颜”,替被选择重生的原主找出凶手,而不是还要自作多情地潇洒那份不属于她的闲情雅致。
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利弊,哪来那么多的感情用事。
罗清野至始至终都这么被迫半推半就地活着,也从那群城府深的亲戚中,悟明白了——这个社会本就是用各种规则牵制的残酷现实。
既然牠会唐突地选择她魂穿高秋颜,一定是在空白之境等待了许久,又因为她冠冕堂皇的谎话,而相信她能够做好这份任务。
这些天,每天夜里入眠之前,她想了很多。是太多。
太多的思绪,打乱成了系铃人也无法开解的绳结。
而她,被这些看不见的绳结束缚了自由,也束缚了她每一步想越界的行动。
牠将她绑定了高秋颜,利用魂穿的方式,给予了她再次活过来的机会,就注定她不能够贪恋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份情一份爱。
就算她能够获得可以依赖的任何人事物,这也并不属于她,而是属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既然这样,那她就乖乖听从牠的吩咐,完成任务,就毫无留恋地回到空白之境去。
那三扇门,她或许会在此次经历之后,选择那扇名叫“无局”的去处。
只要别再让她魂穿任何人就足够了。
这些天的欺骗和演戏,已经使她足够疲乏不堪了。
从牠给她呈现的高秋颜——那些冷漠无聊的过去画面,她也算大概摸清了这具宿体的说话风格。
这一刻,她彻底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高秋颜。
淡漠沉稳,寡言少语,又不懂表达的自闭症患者。
空洞的双眼里,死气沉沉的,看不透目光中的情绪,也摸不清双眸中的阴翳。
冰冷的视线盯向徐君寒,令他不由得身子一颤。
这样的眼神,他太过熟悉了。
从他回家那天下午开始算起,他看见过高秋颜太过反常的行为。
那些诡异的行为都似乎在透露着,高秋颜不是高秋颜。
他这个深信唯物主义的学法之人,自然是并不相信神啊鬼啊这套说法。
可他的妹妹却在那几天里,闪躲的眼神中,闪烁了不知多少次令他陌生的情愫。
他都认为那是她因为与他相处时间太短了,短到对他这个亲人产生了异性双方荷尔蒙的依恋。
前期时而娇憨的模样,让他好几次会错意,误以为眼前的不是他的妹妹,而是跟学校里那群一见到他就犯花痴的女生一样——单纯看着他的脸犯傻的普通姑娘。
直到与她相处的第三天,他触犯了她的底线,去偷看了她的手机。
与其说是偷看,也其实早在以前询问过她的意见,她是同意了的。
为此跟他闹脾气的她,眼神依旧闪躲,但也仍会扑朔出迷离的暧昧感。
可到了昨天下午出来玩之后,贫嘴,吐槽,冷落他,嘲讽他——一个不落地发生了——从未展现出这种状态的高秋颜身上。
她甚至还能完整地表达她想说的意思。
若不是他足够熟悉高秋颜的性子,也知道她的病被下定论是不治之症,他都快以为,他的妹妹已经恢复了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疼怎么不跟医生说?”徐君寒眉眼带笑着道。
这笑,似乎在将心中一团黑雾之气吐露而出,稍微松懈了紧绷的细线。
“怕看病。不喜欢医院。”罗清野照着提示回答,而刚好的是,更新后的文字,悬浮在了徐君寒的眼睛前方。
被挡住了他的眼神,她也只能从字里行间的缝隙中,窥探他的反应。
“那你下午还要来这边检查吗?”徐君寒边走边问,很快就带她出了医院内部,再走几步路,就要到停车场了。
“不想。”罗清野晃了晃脑袋,冷声拒绝,“撑伞就好。”
她不清楚这么回答,徐君寒真的是否会答应她如此任性的请求。
话音刚落,徐君寒帮她打开车门,让她进入车里,看着她弯下腰坐进后座,他淡然一笑,应允了她草率的想法:“下午就去水族馆逛逛,那里没太阳,晚上就随便吃点街边小吃,我们就回去了。你明天休息到中午,下午得回学校。”
罗清野轻轻点头回应:“好。”
就在她疑惑对方真就这么答应之际,徐君寒坐上驾驶位,拉动档位,驱车离开。
高秋颜在十岁那年,因经历了头颅手术后需要修养观察,躺在医院里住院了一个多月。
每天早晨一睁眼,就是被各种输液管和医疗机械包围,年幼的她本就缺乏了家人陪伴的安全感。
或许是对医院的设施有了心理阴影,才产生了强烈的抗拒感。
家里人都知道,她不爱去诊所或者医院的这类地方。
他也同样体会过这样的感受。
他能大概共情到她为什么会抗拒去医院。
当年他在医院住院时,压抑、彷徨,和对未来自己是否能安然活着,而感到强烈的、未知的恐惧。
面对高秋颜有着怎样的过去,罗清野一概不知。
牠只给了她查看高秋颜面对外人时冷淡的表现,并没有将高秋颜的一切过去,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全盘托付给一个——不知未来是否会叛变的替罪羊。
正如徐君寒承诺的那样,他带着她只是到了行程三十分钟的水族馆,并没有去其他地方。
徐君寒跟着她一同下了车,将车停在了门口的露天停车场,就近找了家小餐馆,带着她去解决今天的第一餐——午饭。
下午一点半,空腹了一早上的二人,终于吃上了饭。
看着眼前牠要求点的馄饨,本就吃什么都是味如嚼蜡,罗清野毫无怨言地用勺子将皮薄馅多的馄饨擓进嘴里,慢慢咀嚼,吞咽下去。
直到她回神,眼见碗里的汤还冒着滚滚浓烟,她才如梦初醒。
喉咙里灼烧的感觉,吓得她摸着脖子微微一怔。
趁徐君寒还没注意到这边,她立即佯装被烫到,虎头虎脑地将包里装着的水壶翻出来,仰起头一口气喝下凉白开。
做完这一切,她便阒然无声地坐在那,盯着那碗云吞发愣。
抬眼见她盯着碗里的馄饨发呆,徐君寒心不在焉地翻看手机里的资料,却有几次欲言又止。
他不可能天天围着她转,更不可能总是待在她身边——把关不必要的风险。
就在他对高秋颜的事焦头烂额之际,坐在对面的女孩,从包里翻出一把折叠扇,轻轻对着二人离得近的两个碗扇风。
这把折叠扇,还是黄飞燕贴心准备的。她总会对高秋颜不懂或者不擅长的事,格外细心。
这把扇子早就在高秋颜的挎包里,静静地从夏天躺到秋天,反倒是在今天有了用处。
徐君寒忽然回想起那天晚上——“高秋颜”因为手机的事对他发脾气的那天晚上——她背过身冲他说,她又不是那种蠢到什么都不知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