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
这话只是在陈述事实,赵幽的目光也一贯平静而深重。
明冥却觉得心荡了下。
又听见赵幽说:
“所以明处长是猜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故意装作没事的样子?”
“……这不是,让你们少操心一桩是一桩嘛。”
明冥嘻嘻笑着说,但脸色仍然苍白,所以哪怕满面笑容也无法让人安心。
赵幽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是站起来扯出纸巾擦了擦冷汗,又垂着眼打理床头的慰问品。
窗外的光被赵幽挡住,只剩下一个坚实沉稳的剪影,像一座岿然不动的、静默着遍历风雨的山,在夕阳中越发朦胧。
好似落满浮灰,迈了很远的光阴回来。
明冥看着,心头莫名发闷,想起齐北海当时跟自己说的有关赵幽的故事。
“失忆?多久了?”
“很久了,我认识他的时候就这样了,什么都不记得,就这样空荡荡地活着。”
“怎么失忆的?出过意外?”
“很久之前误入过法阵,术法打在后颈,烙下了那个疤。”
听闻赵幽惊险的过往,明冥的脸色不太好看。
齐北海察觉到他的情绪,不着调地说:
“你怎么搞得比赵幽自己个儿还在意?看上人家了?”
被明冥“啧”了一声,他又安慰说:
“不过,妖嘛,无非吃吃喝喝,求个安生。至于记不记得、活着求不求些什么,估计赵幽自己都不晓得了。”
闻言,明冥苦笑了下。
也是,人啊妖啊,不过是循着本能过活,也不见得有谁能够厘清今生所求。
活这么久,赵幽记不记得前尘,其实也都无所谓了。不如不去找,反倒图个松快。
想到这儿,明冥突然喊了赵幽一声,想说些什么,却有人推开病房门进来。
是一位女性,个子不高,小麦色皮肤,穿藏蓝色棉麻长裙,长长的单侧麻花辫垂在胸前,整个人温醇质朴,容易让人联想到一颗圆满莹润的太妃糖。
“皎云姐,你怎么来了?”
明冥对来人感到意外,又介绍说:
“赵幽,编外人员,我的搭档。”
又跟赵幽说:
“李皎云,二处副处长,也是我们二处唯一一个人族。之前我和赵哥你的书面任务报告,可全是皎云姐写的。”
李皎云抿唇微笑着跟赵幽握手,再朝明冥说:
“今天是代表特保部过来的。”
说着,将手上的慰问品放在床头。
“还有这个,”李皎云拿出一株百合,意味深长地看了明冥一眼,“技术组殷组长送的。”
慰问品送达,三人又闲聊几句,李皎云关心了下明冥的病情,得到安心的答复后离开。
赵幽突然开口问:
“刚刚喊我什么事?”
“之前听老齐说,赵哥身上很有故事啊。”
赵幽知道明冥在问什么,心照不宣地笑起来,说:“想听?”
明冥忙不迭点头:“想。”
于是赵幽讲起自己的事。
其实没什么好讲的,赵幽只是说,他知道自己活了很久,但记忆的开头只是茫茫的一片,隐隐约约还觉得,自己该找些什么,但又实在想不起来。但也不差这一桩,毕竟想不起来的事情太多了,甚至连“赵幽”这名字都是齐北海告诉的。
“所以你和老齐认识很久了?”明冥问。
“零零散散的记忆里,有大几十年了。”
“这么久?可老齐看着年纪也不是很大,他到底是个什么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至少失忆后不清楚,他只是说过自己寿命很长,比大多数妖都长。”
“还怪神秘。”明冥吐槽了句,又问,“那赵哥你呢?是不是也会活很久?”
赵幽为这个问题笑了:
“我连自己已经活了多久都不记得,怎么知道自己还剩多久?”
“也是。”明冥也笑起来,说,“那就当,我们都能活千千万万岁!”
千千万万岁?赵幽愣了下。
可千万年的无忧无虞,总会有太多经历漫长到被忘记。实在算不得是好事。
活过不知多久的山妖想。
但看向那双充满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睛,他还是轻声应和:
“好。千千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