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鬼的脑袋长反了方向,脸面朝向身后,再往下是后背,手臂却伸向后脑勺那一边。
又有些鬼只有一个身子,没有脑袋和脖子。再细一看,原来它们的脸长在后背的袍子上,就像一张摇摇欲坠的面皮。
苍名说:“无律啊,你不要那么大惊小怪嘛,人家只是长得和你不一样而已。也未必我们长得就是对的嘛。”
未辞说:“将军,这些都是死人变的,名字叫做穷鬼。”
“……”
无律叫起来:“霍贤弟,你怕不是在含沙射影吧?”
未辞说:“没有。”
无律说:“此时此刻最大的三只穷鬼,不就是你面前的息园三仙么?”
未辞说:“是你们两个,不算将军。”
希声阴恻恻地说:“我要知道修成仙后过的是这日子,不如留在老家种田了。”
“是啊,希声你要是留在老家,也就没有万花镜的事儿了……”苍名看着岸上的穷鬼越聚越多,忍不住问道,“不知他们在刨什么?”
未辞说:“将军,这些鬼生前都是无名小民,每天费尽力气在土里刨食,死后心有不甘,化作恶鬼,不愿面朝黄土,所以把头转了个方向。”
土里刨出的枯枝败叶被聚拢成一堆,篝火冲天,猩红色火光升腾于黑暗底色之上。
成群结队的穷鬼围着火取暖,他们僵硬的关节伸展开来,和火焰一起噼啪作响。一个鬼开始指天指地,转悠了半天,苍名才看出她是在跳舞。
接着,所有的鬼都纷纷跳了起来。群鬼围绕着篝火起舞,一圈鬼影如同猩红色火焰上旋转的黑环。
苍名轻声问:“他们会转世吗?”
未辞微微一笑:“有钱的鬼,就可以一直留在冥界,不堕轮回之苦。没钱的鬼,就在这里一边做工或是乞讨,一边等待着转世轮回。”
“……”
希声若有所思地说:“我们也转世过吗?”
无律紧张地问:“我们上辈子该不会就是这样……?”
未辞对苍名说:“将军,成仙之人,命里有仙格,每一世魂魄不入地府。”
苍名无意识地拍着胸口说:“那就好,我还以为我们是穷鬼转世,吓死我了,哈哈……”
冥界没有太阳,冬天比人间更加冰冷阴湿。篝火逐渐变得矮小,那群穷鬼大哭起来:“别走,别走……”
他们伸出烧火棒一样的手臂,仿佛要留住那一丛鬼魅的温暖和光明。
苍名伏在栏杆上看着,略感焦急地说:“再加把火呀!再捡树枝呀!”
那群鬼似乎也想到了这一招,左右摇摆着散开,又在地里卖力地刨起来。
一声尖锐的叫声直冲云霄,震得篝火都剧烈摇晃,枯树黑草前俯后仰。
“怎么了?”无律拄着拐站起来,向岸上张望。
一棵弯曲如爪的枯树蓦然回头,对着一个穷鬼长啸一声。穷鬼的袍子像破布条一样向后翻飞,长反的脑袋摇摇欲坠。
穷鬼用后脑勺对着枯树,呆呆地说:“是谁?”
树干上陡然张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一开一合:“我的根!放下我的根!”
那个穷鬼愣了半天,迟缓地转过身,正脸对着树干端详了半天,突然说:“原来是树精。”
枯树冷冷地一笑,引起另一阵风声:“爷爷的大名也是你能直呼的?还不松手么——”
一条树枝狠狠抽中那只鬼的正脸,头颅应声而落,飞入火堆。那颗头解脱般地停留在火堆中,越烧越小,直至消失。它再也不用费劲地扭到身后去了。
“啊?我的头呢?”无头鬼瘫倒下去,满地乱摸,还不知道自己的头已经烧成灰烬。
“树精杀鬼啦!”其余穷鬼们叫嚷起来,“上啊!一起上啊!”
哭一样的怪笑声席卷两岸,此消彼长。一棵棵枯木像从睡梦中醒来,枝条抽动伸展,忽然一起向那群穷鬼抓去。
就连对岸的树枝,也越过宽广的江面前来助阵,如同在水上搭起数百架天桥。
穷鬼受制于树精的天罗地网,被抽打得无力反击。一个头脑活络的鬼喊道:“挖他们的根!”
群鬼立刻十指并用,熟练地飞速刨根。
一时之间,群魔乱斗。哭喊声不绝于耳,无头鬼尸横遍野,被折断或咬掉的树枝满天乱飞。
三仙即便久经沙场,此刻也全都看呆了。就连这艘船也停了下来,仿佛要看个究竟。
无律用拐杖敲了敲船头的栏杆:“老头,趁着树枝没有挡道,快走啊。”
幽灵船稳稳停在江中心的激流之中,一动不动。
苍名探出半个身子,向暗仓的方向张望:“老头是不是睡着了?”
无律气沉丹田,纵声高喊:“喂,老头——”
苍名也跟着喊道:“喂,老头——”
未辞轻轻将她揽回来,警戒地说:“将军,水下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