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名扫了几眼,屏住呼吸,心脏高高地悬了起来。信上写道,殷父连日卧病在床,恐是所剩时日无多,叫希声务必即日启程赶回老家。
希声的父母都不会写字,这篇三言两语的蝇头小楷,多半是希声的母亲托代笔人写的。
而在外做零工的希声,也曾为客人代笔,写过许多封这样的信。那些信或是急迫,仓促,重如千钧,或是惨淡,轻快,报丧报喜。
拎着一个简单的包袱,希声直挺挺地站在门槛前出神。无律和魏羌经苍名转述,得知消息,全都看着希声,一脸不知该说什么的表情。
希声坚持不让几人跟她一起回家,她叫苍名去找未央冠,叫其余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又愣了一会儿,她说:“我不想你们看见,我想自己一人。我早该出发了,可我又不知怎么上路。”
无律过去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路上慢点。”
魏羌突然反应过来,翻箱倒斗,搜刮出一些人参须子和各式草药:“奏潮仙,别人不去也就算了,我必须要去给殷老先生开方子。”
希声眼睛微微亮了一下,说:“那好。”
带着一身红袍的魏羌,希声踏上返乡的路。据苍名的印象,希声的老家在西南某地,距离逢焉城有三天的马车车程,两天的骑驴驴程,一天的牛犁犁程,一天的徒步脚程。
当然,希声会使瞬移黄符,一张黄符能管千里之远,三五张接力即可回到老家。只是驱动这符很烧功力,两张之间多少要歇半天。
临走前,希声回头看了一眼苍名:“你真要找那么老的?”
苍名一愣,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和未辞的关系。从这个黎明开始,他们也许已经是陌路人了。
无律替她回答:“没关系,她的心已经老了,不比一千岁的差。”
希声点点头,就携着魏羌渐行渐远了。
寻烟和觅霞一边一个趴在门口,虽然关切而不安地看着希声的背影,却还是很挂着一脸灿烂的笑容。
苍名揉了揉眉心,觉得一团混乱。无律拄着拐棍转过来,说:“怎么着,咱们也走着?”
苍名稍加思索,说:“既然只余你一个自由身了,还是不要都离开大本营比较好。不如你留在客栈打理日常事务,顺便帮我留意副将,如何?”
无律毫不在意地说:“这当然行了,需要我做的,你列出来就是了。”
苍名传授独门咒文诀窍,如此这般,如此那般,便能感应树叶定位符的方向所在。无律一一记下。
想到古董店外那口坛子下扣着的钟无期,苍名决定还是先绝口不提,免得无律徒增烦恼。无律对钟无期恨之入骨。却又每每为恩情所缚,她甚至担心无律会跑去给钟无期送饭。
虽然用黄符定住了钟无期,但苍名也不知道他能拿来干嘛。黄符足以保凡人数月不吃不喝,坛子内部也可通风,居住环境良好,说不定还比他平日里住的地方强些。
想到父母,又想到希声,百般愁绪涌上心头,苍名决定先把钟无期放在那里算了。
至于那一对万死难辞其咎的陶人,一想到自己将要毁灭他们,残忍的快感带来一阵心悸战栗。
毕竟,在离开客栈之前,苍名问无律:“你可知有什么方法,能让灰飞烟灭的魂魄重新聚合吗?比如,如果找齐了他们的尸骨,或者知晓他们死去的地点……”
无律了然于心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才慢慢说:“苍姐,我们不是天神,就算天神也不能随便给人还魂。”
他还问:“如果你再见到那个李小姐和花怡,还预备救他们吗?”
苍名竟哑口无言了。
披着连帽斗篷,扣上兔脸面具,苍名走上出城的长街。
街上吆喝声此起彼伏,卖保命锁和驱邪水的又在争抢地盘了。
一片墙根下,摞着不甚新鲜的菜叶,小贩有气无力地叫卖。一排窝棚里,妇人用剪刀裁着粗糙的布片。
一家狭窄的金店前,一位面色黧黑的父亲给女儿买一片镀金的铜锁,面露喜色:“将来,等你老了以后,至不济还能把这卖了换钱,安度晚年。”
那薄薄的一片锁,怎么看也咔嚓不下来几钱金子,是富贵人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杂色,而那位父亲还是喜气洋洋,已经心满意足。
苍名面无表情地走过这些光怪陆离的街景,眺望一眼古楼,决计回来后就潜进去偷出李重山夫妇。那时未辞大约也已经忘了自己,八成会放松警戒。
人人都能在古董店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难怪三界神魔都对古董店趋之若鹜。连苍名也要当一回盗贼了,想到这一下要损多少功德,苍名两眼一黑。
她想起初来逢焉城的那天早晨。此时此刻,好像恍如隔世,又仍旧两手空空。
突然,她又想起自己不算两手空空。除了腰间的冰刃宝剑以外,传音耳环还牢牢戴在双耳上。那一小盒唇脂就在衣襟里,和铜铎山的地契放在一起。
而最重要的是,在离开息园三坊之前,鬼使神差地,她把银发冠戴在了头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