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里醉的余韵中,秦知归一夜好眠,想到昨夜种种,不禁像个情潮涌动的少女,挂着一脸莫名的笑容在床上辗转。
"小姐何事如此开怀?"进屋来为秦知归梳妆的雪雁见她在被褥中傻笑着打滚,不由得问道,秦知归抱着被褥坐起身,聪明如雪雁也猜到个大概,忧心道:"咱们总归要回盛京的。"不是存心泼冷水,实在是陈郡天高皇帝远,可回到盛京后却要面对许多现实,小姐尚未与状元郎和离,又当如何。
秦知归知晓雪雁忧心,轻拍床沿示意她近前,揽着她肩头柔声道:"莫慌,我与殿下清清白白,断不会在和离前落人话柄。"
"哦。"雪雁作恍然状颔首,眼波一转:"那和离之后...便不好说了?"
"你这丫头!"秦知归面上一红,作势要拧她脸蛋,两人笑闹着跌在榻上。不过这样自在的日子终究短暂,南逸尘剿匪凯旋,大军今日抵陈郡休整,不日便要班师回京。
"兄长归来了!"秦知归与南逸尘阔别月余,见他安然折返自是欢喜,天未亮便候在东城门,遥遥望见南逸尘跨坐马上,单手持缰引着数千重甲精兵逼近城郭,铁蹄踏起滚滚黄沙,军旗猎猎肃杀如铁。
郡守刘喜与秦知归站在一处,轻捻须髯间已见霜白,幽幽叹道:"少年将军横刀跃马,怎不令人心生艳羡。"他望着烟尘中的玄甲铁骑,眼尾褶皱里藏着怅惘:"世间又有哪个血性男儿不曾梦过黄沙百战,金甲映日?"
"可惜岁月催人老哟..."见秦知归侧首望来,刘喜自嘲般抚了抚官袍:"如今这副朽骨,也只能望后来者英姿了。"秦知归却正色摇头:"将士甲胄再威凛,裹的仍是肉体凡胎,刘大人镇守陈郡为官,将士们战场厮杀,都是拿性命护着百姓安宁。"
刘喜凝望烟尘中渐近的军旗,眼底泛起涟漪:"您这话倒是暖心,少年心气未灭,能为苍生谋福,何尝不是另一种金戈铁马。"他迎着风沙眯起眼,恍忽见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兄长。"南逸尘卸了甲,同秦知归一路从城门走到官驿,月余未见,他憔悴了些,面上还多出几处细碎的伤疤,而秦知归却像花草在春日里新发的嫩芽,连裙裾翻飞都透着鲜活气。
南逸尘目光扫过秦知归:"听说你染了疫症,现在瞧着,倒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二人牵着马慢行,秦知归便将中毒始末絮絮说着,连胡人投毒之事也尽数道来,南逸尘颌首,他早已知晓陈郡疫病乃胡人作祟,此番剿匪亦揪出不少来。
"奇怪,怎会到处都是胡人?"秦知归蹙眉,这也正是南逸尘的疑惑,这样多的胡人是如何通关,又怎能在各州府眼皮底下蛰伏至今的?
"倒是愈发有意思了。"南逸尘摩挲着剑柄,眼底腾起精光来,也不知是哪位手眼通天的贵人在操纵此事,不过害了万千黎庶,总要付出代价。
秦知归仰面望定南逸尘:"兄长,还有件事。"她指尖无意识绞着袖口:"此番回盛京,我欲与季青临和离。"
南逸尘闻言神色未动,掌心揉过她发顶:"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论做什么决定,兄长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兄长——"
"愈发爱哭鼻子了。"见秦知归眼圈泛红,南逸尘屈指为她拨开眼前的发丝:"大病初愈,仔细哭伤元气。"
说话间行至长街闹市,贩夫走卒络绎不绝,南逸尘朝刘喜拱手道:"半月前陈郡尚如阿鼻地狱,能复现这般气象,大人功在千秋。"目光掠过郡守斑白双鬓,郑重补了句:"当真不易!"
刘喜捋须,眼尾褶子堆作沟壑爽朗笑道:"为生民计,当甘之如饴。"
在回盛京之前,众人陪着季神医往古桐寺探望故人,待南逸尘抵达陈郡次日,一行人便跟着老神医的马车往山里头赶。
"算来与天心和尚,竟有十余载未见了。"季老神医在颠簸的车厢里捻着胡须感慨,九郎早听惯师父这些怀旧絮语,倒是挨着车帘坐的秦知归探身问道:"您与方丈是如何结缘的?"
老神医素来爱同小辈讲往日趣事,当即支使九郎与秦知归调换位置,待秦知归坐定,他老人家才悠悠开口道:"我与天心和尚相识四十余载了,那年他还不是这劳什子方丈,穿得破破烂烂四处化缘云游,头回见着时那个狼狈的模样。"话到此处老神医忽然笑出声来:"那补丁摞补丁的僧袍都浆洗得泛白,都瞧不出来哪块布才是原本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