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大家穿得都单薄,被雨一淋,山里再冻一宿,回去肯定要生病。
温言拦住几个一看就弱不禁风的,还留了个孕妇在车上。
“辛苦几位留在车上,照顾好大家的小朋友们。”温言笑着拜托她们。
温衡脸色已经有点白了,冻得哆哆嗦嗦的。
但手里还牵着个比她矮了一头,哭得鼻涕泡儿都冒出来的小姑娘,僵硬地看着她说:“妈咪,你要小心一点。”
温言心疼地用力抱抱他:“乖,再等妈妈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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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可无的雨丝里,所有人都扑在泥里又爬起来,又脏又狼狈。
但车实在太重了。
废了很大的劲儿,大家才把摇摇欲坠的大巴从将倾的危险里拯救出来。
大车靠在山壁一侧,无声伫立却给了所有人一种沉默的安全感。
昏黄而瞩目的远灯里,有人带动着跳起来欢庆、拍掌,庆贺这项集体的、伟大的成功,尽管他们仍未脱离险境,但这微不足道的成果将人心迅速凝聚起来。
大家开始自发地分享物资。
温言作为引领出这个局面的头号功臣,受到了格外的优待。
温衡也因为成功照顾住几个小妹妹的情绪,被揉着脑袋夸来夸去。
他的额头更烫了,温言问了一圈,才勉强借到一颗退烧药,就着冰凉的矿泉水,给温衡喂了下去。
她心下稍安,但仍然愧疚:“温小衡,对不起,又让你跟着妈妈吃苦了。”
温衡刚被夸完,脸上烫着红晕。
他抱着温言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妈咪,其实这个夜晚也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
“——我本来以为我们快要上天堂,要去和爸爸团聚了呢。”
温言张张嘴,话堵在舌尖,心口有些酸涩地颤了颤。
凉津津的雨贴在被泥土浸满的后背上,她整个躯体像被白蚁驻穿了似的,风一过,就坍塌下来。
温言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热度想,她还是不够强大。
不然她一直在刻意回避,又隐含期待的,到底是什么呢。
难道还以为那个人,会天降神兵一样出现在这里,再一次带着她和温衡走出去吗。
就像十五岁那年夏天初遇一样。
不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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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脸色煞白,坐在副驾驶疯狂地喊:“陆知序你不要命了!下雨的山路也是能开的吗!”
从私人飞机落地后,李一白远程备好的车早就在机场候着了,半分时间都没耽误。
但距离陆淮联系不上温言也已经过去了五个多小时。
陆知序叫人联系了嘉临当地政府,相关人员很配合,可是这次山洪又急又猛,洪峰过境整座城市,到处都是被困的人。
警力实在是很客观地不够。
李一白发来的定位在一条山路几乎入口处的地方。
陆淮不理解:“她上山干什么?”
陆知序只看了一眼:“回她外公家得从那条路走。”
可山路太长,泥石封山,能抽给陆知序的警力根本不够在茫茫山道上去救一个不知具体地点的人。
陆知序已经动了一切能动用的资源。
陆淮有些慌神:“这下怎么办?”
陆知序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目光看着前方狭窄泥泞的山路,没什么犹豫。
“给林年打电话。”他吐字清晰。
陆淮却如临大敌。
林年——陆知序外公,林氏集团这四十年来的掌舵手。
如果说陆氏算是显山露水的庞然大物,林氏就是那个真正传承百年,隐于冰山下的顶级豪门。
当年是陆知序和陆迟风的母亲林步月铁了心非看上陆正亭这个穷小子,为了嫁给陆正亭,林步月生生扶持他办起来的陆氏,据说就为了让自己那眼高于顶的父亲林年能认可陆正亭。
陆淮听林夏说过,陆知序跟他外公关系其实一直挺淡的,尤其在林步月去世后,林陆两家更是没多大往来。
陆淮就远远见过那位老人家一次,身骨矍铄,很有其父风范。
那一位更是开国元勋中都有头有脸的,带军衔的人物。
林年很像他父亲,不怒自威。
几代传下来,陆淮这种在陆氏都只能算旁支的小角色,在林年面前,是真正大气都不敢喘。
林年很厉害。
但陆知序骨子里的傲气,从不允许他求助林年。否则当初也不会铁了心要将陆氏从林氏名下独立出来,为此甚至没少惹林年震怒。
林年当初放话,倘若陆知序执意如此,那陆氏的发展别想乘半点林氏东风。
陆知序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应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此时此刻,却破天荒主动要联系林年……
陆淮神色古怪地又问一遍:“你确定?”
陆知序的黑眸很慢地眯了眯。
晦涩的黏湿的阴冷的天气让他很不舒服似的。
他想起很多东西。
最先想起自己二十三岁那年在嘉临的葬礼上见到的,那个穿着洁白连衣裙躲起来,眼圈红得发赤却始终不肯哭出声的小姑娘。
也想起那一晚的风雨,和今天的差不多。
天上闪着雷,小姑娘下巴绷得紧紧的,咬着唇齿,宁死也不让害怕和紧张流露出丁点儿。
他的小姑娘一向是这样的。
脆弱又倔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半点依靠。
“打。”陆知序脸上覆着霜,却又在这个夜里,分明一团火似的烧起来。
他万年不变的表情好像终于有了裂缝。
陆淮在上面看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