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太后与他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那她薛柔更该来讨好他,因为太后式微乃是必然。
归根结底,还是薛柔不识时务,不够聪明。
这想法却并没有让谢凌钰痛快多少,反倒心口更闷。
分明是生辰,谢凌钰没有个笑脸就算了,还冷淡沉默。
所有臣子都面面相觑,使臣不知发生何事,各怀心思地沉默。
殿内竟死寂一片,没有半分寿宴该有的热闹。
直到太后身边的女官宣旨,嫏嬛殿学子与在座女眷皆可以“百姓昭明,协和万邦”为题,各发挥所长,为陛下祝寿。
太后会选出中意的,若为嫏嬛殿学子则授予官职,若为官宦女眷则赐金帛。
谢凌钰心底轻笑,太后是借机点他呢,分明是不满他一心南下。
什么协和万邦,大昭的铁骑可以踏过之处,便该是大昭的疆土。
如今无法踏足之处,总有一日可以踏平。
谢凌钰面上却不显,而是颔首道:“若是出彩,朕亦有赏赐。”
他余光瞥见薛柔,少女正低头默默舀了勺酥酪塞进嘴里。
着实没有半分上进心。
谢凌钰忍不住轻咳一声,压住上翘的嘴角。
因是选女官,嫏嬛殿诸位学子大多吟诗作赋,引经据典下笔千言。
在座官员大多是饱学之士,半是真心半是恭维道:“嫏嬛殿诸位学子颇有太后当年之才。”
太后只是颔首,“姜吟的文章果真出彩,不愧是太傅的孙女,行文颇有风骨。”
她扫了一眼诸位女眷,却无一人愿起身贺寿,都不肯出风头,被误会了去。
而那些大臣和女眷们,则都打量着太后身侧的薛柔。
嫏嬛殿诸位,只余她不曾出声。
薛柔本不在意那些目光,但就连姜吟和魏缃都频频望向自己,忍不住也坐立难安起来。
姜吟急得压低声音对魏缃道:“怎么回事?她平素不是极擅长音律跳舞么?”
作为文官之女,姜吟十分在意前朝风评,每每知晓大臣对薛柔不满,她都有几分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感觉。
现下更是如此,恨不能自己再写篇贺寿文章,偷偷塞给这位祖宗。
魏缃小声解释,“她平素谱曲,皆为靡靡之音,写的是不入流的长短句,哪里适合叫那帮酸文官知道?至于跳舞……她近日许是不方便。”
姜吟跟魏缃齐齐叹气,一抬眼正好与薛柔对视。
胡侍中道:“既然无人再——”
“慢!”
一道声音中气十足,打断了胡侍中,就连那些番邦使者也忍不住去瞧,究竟是谁?
“臣女乃舞阳侯府张胭,愿献上一曲。”
薛柔怔怔看着那女子。
表嫂?
随即反应过来,她刚与王伯赟和离,此番是以舞阳侯之女的身份来的。
太后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张胭如今并无诰命,是舞阳侯心疼女儿,思及她出嫁前喜欢打猎,特意求的恩典,允她随行。
薛柔紧紧盯着张胭,没来由地替大表兄觉得愧疚,这样好的女子,还是被辜负了。
张胭抱着的琴,正是汉寿侯想要却没要到的名琴,曾经只属于王伯赟的素弦吟。
她盈盈一拜,随即抚琴奏了一曲。
既不算激越昂扬,也不算辽远开阔。
只是曲调轻快,令人闻之忘忧,恍若风尘仆仆回乡的人,推门则见亲朋笑语相迎。
太后恍神一瞬,喜用徵音,指法多用滚拂打圆,她瞥了眼身侧的侄女。
薛柔愣愣看着殿中女子,陡然有些手足无措。
她大概知道张胭想做什么,只是……她怎么好意思再承这份情。
谢凌钰瞥了眼薛柔的反应,心底大致明白了什么,对张胭露出一丝赞许。
“好,”皇帝顿了一下,微微倾身似乎颇感兴趣,“是你自己谱的曲子么?”
“是薛二姑娘曾经所作,”张胭撒谎不眨眼,“臣女与薛二姑娘相识,她曾在出宫时有感于大昭物阜民丰,百姓安康,故而谱此曲。”
谢凌钰眼底笑意终于真了几分,“如此,朕也给她一份赏赐。”
太后终于发了话,“既然陛下给了赏赐,朕也不能吝啬金帛。”
殿中因这一曲,气氛松快起来。
众人推杯换盏,殿内高烛将周遭映得犹如白昼。
宫人将美酒一杯杯斟满,衣袖拂动都沾上酒香,整个大殿如梦中仙宫,引人沉醉太平盛世的繁华中。
永兴郡主却死死盯着张胭怀里的琴,一言不发。
薛柔被那眼神惊了一下,没过片刻,便不见张胭身影。
她喉咙一紧,叮嘱流采几句,便找了个借口出去。
晚风拂面,薛柔随手拽住一个内侍,“你可见着舞阳侯之女?”
“往西边去了。”
薛柔顺着蓝田玉铺作的小路,往西边的假山石去,越走越急,未曾注意一粒石子。
流采在她前头提灯开路,顾不上她。
正当薛柔以为定要摔一跤时,胳膊一痛,被人硬生生抓住往上提溜一把。
她惊呼一声。
身后的人力道松了些,声音凉得瘆人。
“叫什么,朕又不是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