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港彻底步入盛夏,在他们落地的第二天,迎来一场旷日持久的晴朗,商场也仰仗天气,分得一杯热络的好福气。
维联的新实验室顺利投入运营,华寅从国外对接了一个新团队,是区块链技术的大拿,针对其数字资产交易平台创新了规划建设,事情堆在一起,许盛言在华寅和维联两头跑,忙得脚不沾地。
他与林砚周,很久没再见面。
这样很好。
听关琳说,他前些时间又飞去了瑞士处理跨境银行的事,方方面面都等着他敲定,但公司内部,近日接连出现些风言风语。
林家两兄弟,身份特殊,继承人之争一直是被外界紧盯的焦点,即便在许盛言看来,兄弟二人从未发生其他豪门那些手足相残的桥段,但争不争,并不在当事人本身。
许多事,身不由己。
林家两兄弟背后代表的,都是一方家族势力,万小姐娘家这几年虽不如林家风光,但到底是保泰持盈的珠宝业,坏不到哪里去,林砚周突然空降,横插一脚,分走林敬琛手中半权,打破了原有平衡,万家不可能袖手旁观。
媒体报纸也闹得沸沸扬扬。
这几天,华寅总部时不时有记者堵在门口,许盛言好言告诫过几次,第二天,媒体直接把他也写进了当日头条:《林家养子恐惹继承之争?太子党、长子党引人猜忌!》
……
许盛言不爱和媒体打交道就是这样。
上一次,他在媒体报纸里是林耀邥的私生子……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和清早起来空口吃了一块五仁月饼没差。
周五时分,许盛言接到了林耀邥的电话。
来电显示的名字不断闪动,许盛言沉目,压下呼吸后,缓缓接起:“世伯。”
林耀邥开口,永远是那几句相同的问候,但许盛言很会玩话术技巧,即便是老几套,也能答出花。
说到一半,林耀邥突然提起股东大会。
许盛言谨慎收声。
林耀邥只说了几句,简单带过,照常让他做好份内工作和他安排的事宜,可许盛言心思敏感,还是注意到,他多提了一嘴有股东不满林砚周涉足数字产业的事。
许盛言没发表意见,只在听完后,默默回道:“我知道了。”
彼此在浅短的对话中,已经完成了信息置换。
风波四起,林耀邥在提醒他,留心多方。
他并不想去猜林家的继承问题,也实在无心入局,毕竟他做不到绝对的公平公正,真被那群好事媒体说对了,他的确偏心。
太子党,长子党。
……
自相残杀的局面并不好看,林砚周有此心的话,当初就不会去内地发展,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只要林砚周一句话,他可以摒弃心底的良知,和多年相伴情谊。
林砚周,林敬琛,从来不是选择题。
反正他要做的缺德事,也不止这一件了。
不能动心,但没说,不能动手。
挂断电话前,林耀邥状似淡然地说起海盈近况,这是许家曾经执掌言心堂时,最重要的盈利子公司,这么多年,一直被林耀邥以早年股东关系错综复杂,原股被多方稀释,替他处理烂摊子为由捏在手里。
他给许盛言吃定心丸,告诉他这个项目落地后,会有希望。
许盛言淡然地嗯了一声,说您安排就好。
他不在这些事上表露态度,这么多年,皆是如此。
挂掉电话,嘟嘟声依旧在耳畔回响,许盛言站在办公桌前数秒,然后平静地收起手机,走到露台边,他缓慢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雪松,咬住,偏头,擦亮点燃。
他伫立在烟雾缭绕里,沉静思考。
高楼风很大,缭乱他额前碎发,没一会儿,指尖香烟便燃至末尾,他抬手拨通了一串并未存入通讯录的号码。
那边很快接通。
许盛言眼眸垂下,声音沉缓:“下月,结构图能给吗。”
电话里是一个辨不出声线的机械音:“八月底,我给您送到老地方。”
刚说完,许盛言干脆挂断,抬手删掉了通话记录。
片刻后,邮箱里弹来一份文件,他输入密钥后点开,放大逐一查看后,向对面回复:我来想办法。
中环,嘉德利大楼。
陈竞抬脚冲进了办公室,把文件往桌上一扔,眉目怒视:“陈聿,滚过来!”
落地沙发前,陈二少掀开挡在脸上遮阳的拍卖图册,眨了眨眼,才看清来人,他放下脚坐好:“哥……”
陈竞气极了:“别叫我哥!”
知道自己闯祸,陈聿这时候变得异常听话,赶紧端杯水过去,又给他哥捏捏肩,陈竞拍开他手:“你自己交代还是我问你?”
陈聿爪子停在半空,悻悻垂头,若非了解他,陈竞真要被他的装乖卖惨给骗到。
“我又没做错……”陈聿嘟嘟嬢嬢,越说声音越小。
陈竞被气笑了:“没错?陈聿,溜进保险库偷密钥还敢把我的人换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外人看陈家两兄弟,大哥雷厉风行,年少有为,小弟乖巧听话,不争不抢,堪称豪门典范,殊不知陈竞平日没少被他这弟弟给祸害,用最乖的脸做最勇的事,连集团严防密守,多方管控的密库都敢偷。
还偷到了他头上。
陈竞费尽千辛万苦才不露痕迹摸到关于699号的一点消息,没想到早被这小子偷天换日,扑了个空。
“……”陈聿悄悄抬眼观察他哥的情绪。
原本路上酝酿的脏话,和收拾他的心情,在这一刻又瞬间烟消云散,陈竞忍了忍,坐到他面前,长叹一口语重心长道:“他们俩的事你别管。”
陈竞这么说,便是已经知晓699号幕后买家的真实身份了。
哪知陈聿这小子反骨也不轻,反咬道:“你不也在帮林砚周。”
“阿言是我朋友,你们查他,我不同意。”
他向后靠去,抱着手与他哥僵持。
陈竞忍下脾气,抬手摸摸他的头,好言相告:“这次不一样,听话,总之,你别捣乱了。”
“捣乱你也不是慢我一步。”
“……”
陈竞真不知道,这死小孩的脾气到底随了谁,有时候真欠打,他不明白这俩人怎么都跟中了蛊似的,都站在许盛言那边,自己还吃力不太好,脏活累活全是他揽:“他是狐狸精吗,艹,给你们一个个都下了药啊?”
闻言,陈聿立马地站起来,半怒半较真地解释道:“不是的哥,阿言他人很好的!”
“……”
厉害。
.
白色宾利驶入海底隧道,车内,关琳扶着方向盘瞥过后视镜,对着镜子里的那双眼睛客气道:“许先生,麻烦您这么晚还同陪我跑一趟。”
许盛言从手机屏幕里抬眼,镜子里,一双眉目柔和:“没事,我也是受人所托。”
关琳弯了弯眼,同他点头,这位老板不爱说话,他是知道的,跟随林砚周做事多年,倒是,也对他了解不少……
便就收声,默默开车。
此行的目的地是机场,起飞点今天的天气状况不好,延误了两小时,10点才落地闵港。
他们要接的人,是林砚周。
许盛言在坐电梯的途中遇见钟叔,他是林耀邥身边的老人,两人随意的寒暄,得知了林砚周今晚落地的消息,他口里说出的话,向来无闲谈。
许盛言知道,这是林耀邥的意思,虽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还是同关琳一起,前去接机。
他没办法拒绝,即便那会使双方都不愉快。
况且,私心来讲,他怎么不想见他一面呢。
整整半个月,17天。
航站楼灯火通明,晚间人并不算多,宾利停靠在私人航班的特殊通道外,头顶不断的客机呼啸,许盛言下车,靠着车门,听一遍又一遍的粤,中、英三语航班播报。
在第五条航班信息更新时,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夜色中。
他脱了工作的正装,袖口高高挽起,随意闲适,手边,正在接电话。
抬眸,微地一顿。
即便很微小,即便灯光黯淡,许盛言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林砚周在察觉他的到来后,面色闪过的惑然。
明明才十七天,许盛言当下却觉得与他已有五年没见。
但他在伦敦待的那五年,却浑然不觉漫长,日子浑浑噩噩,没有方向,活一天是一天,活五年,也是一天。
他不该想这些,许盛言知道,人一旦开始被时间困住,就会变得贪婪,他信马由缰,放纵自己。
就会出错,说错话,做错事,许盛言不允许。
关助上前替林砚周接过箱子,他轻声说了句“我来”。
两位男士的箱子并不算轻,放进后备箱也需要些力气。
林砚周在打开车门的瞬间,随口一问:“你怎么来了。”
许盛言手中不停:“方秘临时有事,让我代为转交一份文件,明天要用,需要你今晚决策好。”
许盛言最大的能力之一,大抵就是能够在说谎的同时,还将掩护工作做得滴水不漏,让人完全找不到怀疑的理由。
林砚周看了他片刻,挑挑眉,不置可否,转身上车。
车内开着阅读灯,纸张簌簌翻动,掠过身后港城夜景,在看完最后一页,林砚周将标注好的几个地方写好批注,交到了许盛言手里。
“下次发邮件就好。”林砚周盖上笔帽。
许盛言住在金钟,到机场一来一回得一个多小时,并且,他一定不会是把自己丢在半路先行回家的人,那么送他回去,又得再加半小时,途中耽搁停留,到家便要十一二点。
林砚周并非关心,他只是认为没必要。
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许盛言的那些狗屁理由,即便确有其事,如他所说,也有诸多其他的解决的方式。
许盛言那么聪明,不会做如此低效率的事。
他的目光,落在玻璃倒影里,许盛言的脸上。
车开过西九龙,重新钻入海底隧道,林砚周抬脚,踩住按钮,挡板缓慢升起。
许盛言的心随之提起。
车内一时无声到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