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葳蕤红行泥马个大礼啊
李元彻的唇齿一开一合,从中蹦出来的那些字,时倾尘却一个都不认得。
他抬眼。
血气上涌,记忆纷至,时倾尘本就生得极白,此刻宛如一张苍白薄笺点染了半抹葳蕤红,他注视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虚空,唇线微抿,竟是一笑。
这一笑,把李元彻吓傻了。
李元彻下意识握紧剑柄,如临大敌地盯着时倾尘,“你笑什么?”
时倾尘不答言。
是啊……
他笑什么……
笑一段未了的尘缘……
笑两世忘不却的牵念……
笑白云苍狗沧海成桑田不知该喜还是该悲的甲子轮回……
笑他啊这一辈子啊终于还是寻到了她,哪怕魂丧命陨哪怕万劫不复哪怕她恨他入骨……
他终于,还是,寻到了她。
时倾尘的耳畔再次回荡起她的那一声“子川”,她竟然还记得,还记得那叫人啼笑皆非的一切,思及此,他冷淡凉薄的笑意倏尔添了几分温暖,无论如何,她还活着,在一切尚未发生之前。
真好……
真好……
时倾尘的态度让李元彻恼羞成怒,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与羞辱,李元彻原本想留着时倾尘的性命,踩践他的傲骨,将他一脚脚踏碎成泥,慢慢地好好地折辱他。
可是此刻,李元彻突然改了主意。
这个人不能留。
非杀不可!
上一世,李元彻从来没真正瞧得起时倾尘,论出身,一个是天潢贵胄,一个是茶商之子,论才干,一个是文武双修,一个是半死不活身骨孱弱的病秧子,论权柄,一个从小就被帝王寄予厚望悉心培养,一个托了后门才堪堪入朝为官。
李元彻不明白,沈衔月究竟喜欢时倾尘什么?他有哪一点比得上自己?
直到后来,李元彻眼看着他瞧不起的病秧子一步步取得了父皇的信任,登朝拜相,大权揽尽,最后的最后,在权力和美人的双重诱惑下,他策划了所谓的“北疆叛乱”,将时倾尘一干人等调离京畿,而他则趁着这个空当铤而走险,杀父篡位。
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扳回一局的时候,他却头戴帝王冠冕,死在一剑之下,杀他之人,正是让他恨之入骨的时倾尘。
想起这些,李元彻颈侧青筋暴涨,他咬牙,冲时倾尘心口狠命一击。
他恨啊。
他恨死这个人了。
这一剑,李元彻使了十成十的力,不留丝毫生机,他要这个人死。
在一众惊呼声中,李元洵最先反应过来,他飞快地掠剑而起,口中喊的却是。
“皇弟!”
可他离得实在是太远了,根本来不及阻止这一切,就在他以为时倾尘小命不保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极轻极浅的笑。
云住风休,念起念落,似有故人归。
不知为何,李元洵脚下一顿,眼神复杂地凝视着不远处被踩在地上的那个人。
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那个人不需要人救,那个人不会死。
时倾尘衣衫凌乱,袍角染污,可即便如此,他眸中映出的却依旧是仙人之姿,未见半点狼狈之态,他扫了眼四下,眼尾处隐约可见一抹浅淡潮湿,似是云朵沾了水,冷风含了情,剑声风声呼啸声中,他的翩翩白衣掠地而起,下一瞬,离他只有半寸的剑刃被隔空生生裂断。
剑力反噬,震得李元彻虎口发麻,逼得他不自觉后退一大步,以手撑地才勉强站定,他舔了下唇,惊疑不定地观察着这个刚才还被他踩在脚下的人。
又是一声轻笑——
“三殿下,你的剑似乎不大听使唤啊,要不要试试我手上这把?”
时倾尘手中并无剑,他说这话,不过是戏谑罢了。
死亡唤醒了李元彻身体本能的恐惧,他脑子还没转过个儿来,双腿早已不听使唤地往后铩去。
死腿,别抖啊!
他又急又怒,顾及着自己在众人跟前的脸面,赶紧试图收回腿,谁料他低估了自己这具身体对时倾尘本能的惧怕,这么一来,退也没退了,收也没收回,竟是一个踉跄跌跪在地上,其中一条腿还以一种似曲又直的姿态僵直着。
更难堪的是,他抬起头,认出视线尽处的那人是时倾尘。
……
有绳子吗?
他想当场吊死。
……
众人俱是一愣,几秒后,不知是谁起的头,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了雷鸣似的哄笑。
时倾尘微挑眉,轻抬了下腕,“三殿下不必行此大礼,我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