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错?!”
“你可愿赎罪?!”
好吵。
孟迟菀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生机早就不剩多少了。但她意志还未屈服。
她听到冬儿一字一句说:“我无错!何谈赎罪?!”
迎接她的是更猛烈的痛意。不知是什么抽打在身上,叫她浑身火辣辣的,又不知是哪来的雷,一道道劈在身上,却生生叫她吊住了一条命!
“林妤冬!可知错?!”
“我无错!是他该死!”
“林妤冬!可愿赎罪?!”
“不愿!我没错!”
……
后来呢。
孟迟菀不知是自己真正被折磨死了,还是仅仅是意识跟着走了一遭,她再能看清东西的时候,便是很久之后了。
这时她已经跟着林妤冬这具孤魂野鬼在世上漂泊了不知多久。跌跌撞撞,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不久,脑海中就出现了一根丝线。那丝线带着她,一点点走。
林妤冬似乎知道孟迟菀在她体内,她同她说:“幻境而已。我要回家了。你别怕。”
孟迟菀张了张口,忽然发觉自己也能开口了,她低头一看,发觉自己也是一副魂灵的状态。
“你带我来幻境,是要做什么?”
可林妤冬什么也没说。
过了许久。冬夏一齐随着日升月落生长又枯萎,又是一个柳絮纷飞的四月了。
她这才惊觉。原来林妤冬死的时候,正是个晴朗的冬日。雷声是假的,不过是遮蔽她意志的审判词。
“到家了。”
孟迟菀又进入了林妤冬的身体中,或者说魂灵中。
感她所感,听她所听,闻她所闻,见她所见。
一盏灯亮起了。整个屋子——应该是屋子亮如白昼。
林妤冬魂灵是洁白一片的,甚至于亮着强烈的光。而她转瞬便被吸入了那盏灯里。一直能看见的丝线终于走到了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林妤冬的魂灵被那盏灯吐出来。
孟迟菀的视线随着林妤冬的视线一齐变得清明。
屋子干干净净的,却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唯一的光源就是案台上供奉着的三盏灯。
可那三盏灯中,只有其中一盏是亮着的。另外两盏黯淡如夜色。
林妤冬漂浮在一旁,看着那左侧的盏灯,突然便呜咽起来。
只见下一瞬。
那盏灯应声而碎。琉璃一般的碎片落在地面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好似一朵透明的花盛开。
林妤冬朝着碎片伸手,就像是想要接住它们将灯再拼凑起来,可却一次次穿过它们。四周寂静着,似乎在预告着一场悲剧的幕章。
她眼神空洞着。泛起了白光。
而后她穿过那扇门,那些为闯入者设置的一切机关和法阵都像是失效了一般,对她没有任何阻拦的意味。
也许是因为,她如今根本算不上是一个人。
林妤冬突然开口:“我带你来,是想要请你见证。”
终于,她的身形穿过了所有阻碍,来到了院子里。
此刻正是一个凄清的夜晚,月亮寂寂地在枝头挂着,月牙尖尖的,像是一把没入云霄的钢刀。
而此刻院中,各种法阵闪着猩红而刺目的光。
而困在法阵中的,有尚在襁褓中的孩童,有一身干净衣裙的目光明亮的少年少女,有分明痛苦不堪却仍旧护佑着怀中孩子的妇人,还有挡在身前已成枯骨的男人。
他们面色痛苦,身子几乎蜷缩成了一个点。
“求求你,放过我那一双儿女!放过这些孩子!”
“我儿林抒春究竟在何处?!”
“放过我妻儿!”
所有的声音都汇聚在一起了,那法阵此刻比囚笼更加刺目,痛苦和愤懑交织在一起。
孟迟菀心口随着林妤冬痛起来,她们漂浮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
不,不是冷眼,那眼泪就要夺眶而出,而实在又留不住什么了。
“孟迟菀。我请你来,见证这一切。并非要你为我为我兄长复仇,只是我兄长在失踪以前曾算过一卦,他说,若我有天罹难,会有一个目光清明但愿意救我于水火的人成为我的救世主。我猜应该是你。”
“我不请你救我,见到你,我便已经在消散的路上了,如今又被他那古怪的剑刺中……我只有一个心愿,能否请你,留意一下我兄长。若是有天,他回来了,还请你告诉他,冬儿一直在找他,家人都没有忘记他。”
“我能给你报酬……先祖供奉下来了三盏灯,直到我同我哥哥这一代降世才供奉成型。此灯名唤置命灯。能在人死后召回魂灵赋予新生。”
“其中的两盏我同我哥哥早便滴血认主过,故而我死后才能回到这里,而属于我哥哥的那一盏……如你所见,碎了。但还有一盏,此刻正供奉在宅中地底的佛像中。你去取来,作为我的谢礼。”
她声音断断续续的,再听不出丝毫的哽咽的意味了,这一次,似乎是真的解脱了。
“我哥哥,他名唤,林抒春。不像个少年的名字对吧。可真的很好听,我很喜欢。”
“若你有机会能见到他,请你唤他一声,林抒春。他就会笑着看着你,眼睛里总是亮亮的。”她笑了,像是千万个春天一齐来到。
“若不是那年,他说要去仙门修真……兴许也不会……”
“总之啊。你就替我找找他吧。我太久没有见过他了啊……久到,我在制作幻梦的时候,那张脸都要模糊不清了……其实我哥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切都是冬儿的一场梦……现在,梦要醒了。”
“此前,吓到你了吧。”她低头笑了笑,似乎有些羞赧,“做孤魂野鬼做久了,也染上了些吓人的怪癖。真是抱歉。可我也没什么在能赔给你的了。”
“关于我家的那些事啊,我闲来无事写了一本书放在了你的床头。你若是愿意看,那便快些看吧,在我消散后,它很快也会消散掉的。”
“再见啦。孟迟菀。很高兴见到你。希望……那盏灯,能够一直一直不要亮起啊。”
那盏灯,只有主人身死才会启动,才会亮起。
她身形渐渐消散。可孟迟菀看到她似乎是在笑的。面颊上的剑慢慢褪去了,露出了一张鲜妍的面颊。她眉目柔和,带了笑意。
她那双眼睛似乎亮着清隽的光,似乎在说:
你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