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被刺破了一层皮,里头却不是树木该有的坚硬质地,内里汩汩流淌着黑色的汁液。
那由几层枝蔓织就而成的囚笼突然像是被煮化了一般零落散开,褐色的树皮被内里的汁液冲破,皮肉与汁液混合在一起,铺就了满地的泥泞。
孟迟菀站着的地方早便成为了重灾区,空气中满是臭不可闻的腥气,像是从污染了千年的荷塘里散发出来的一样。
那层黑色的液体正一点点侵占着她的立足之处,似要吞噬掉她那双杏色的鞋和她所有的素洁。
整个气息上涌,生理性的呕吐甚至战胜了她欲要躲避开的动作。
恶心。
最顶上的一层藤蔓正下着腥臭的黑雨。粘稠而又腥臭。
孟迟菀抚着胸口平息着呕意,眼眸浸出水光,而后捂住鼻子,再抬眼,便是漫天黑雨朝她打来,似乎要将她浑身都沾染个遍。
她步步后退,可整个人像是被困在了一方小岛。汁液滴落打在叶片上发出啪嗒啪嗒声,像是在一声声叩击着她的心弦。
躲不过去了。那片雨地覆盖了她的四周。
她低头再抬头。黑洞洞的雨点吞噬掉所有徒劳的动作。叫她将周边所有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
而后。那一声声啪嗒声换了声调。迅疾而又清晰。
是伞面被击打的声音。一声声,将所有的黑点涂抹开,而后混入岛边那层泥泞中。
而小岛,安然无恙。
抬头,是一把素白的油纸伞,伞柄的木头能看出来是新做出来的,其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纹理。
低头是流水潺潺——那把水剑此刻正化作溪流,阻隔住了泥泞的侵蚀。
再抬眸,便见青年含笑看她,比春日的溪流还要和煦,比三月的花开得还要烂漫,这一次,心跳的速度胜过从前千百次。
啪嗒的雨打伞面的声音与咚咚的心跳声好似二重奏。像是隆冬里下了一场雪,而有人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捂住的不是耳朵,是那颗跳动的心脏。
她低眸,想要避开,却见他那骨节分明有如白玉的手幅度微微倾斜着,其上青色的脉络根根分明。
这伞分明是朝向她倾斜着的。
故而,黑雨总先流淌向他,泥泞也总要先漫过他。
她保有所有素洁,那双杏色的鞋未染上分毫别的东西。她干干净净地留在伞下,留在荫蔽之中。
她突然想。兴许,这便是她曾千百次念过盼过的安宁。在每一次吃不饱的时候,每一次思及爹娘的时候,每一次被欺负却无法反击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多想有一份安宁啊。只要有那么个人能给她些荫蔽,叫她不用再风吹日晒。那便好了。
她可以长大,可以独立,可以强大起来,可偏偏她也总会想起,那段有人为她阵风挡雨的年岁。
他们说,那叫少年时。
可它结束地太快了。总让她时刻挂念着。
原来,一把伞就可以做到啊。
腥臭味似乎散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油纸伞的木香,其实分不清究竟是油纸伞的香,还是青年身上的木质香。
可她情愿那是油纸伞。仅仅只是一把油纸伞。可心跳如擂鼓。
她所有真真切切的情绪,尽数流入了青年的胸口,他感她所感,知晓她一切情绪的起伏。自然,也能听见那场落雪般的慌乱。
孟迟菀突然开始好奇,这个人,究竟是谁呢?能陪她几载?又是否……当真别无所求?
她思绪万千,可云羡清终究只是望着她,而后开口,语调是一贯的温煦:“你说,被困在了哪一方水域?”
一时间,她甚至忘却了要问他是从哪掏出来的伞,只记得伞有些小,叫她和他靠得那般近。
几乎是咫尺之间。
她抬起衣袖提剑时,袖摆刮擦过他的胸膛,布料摩擦过的声音夹杂着他轻缓的呼吸声,几乎要撞碎她全身的骨骼,叫她一时失去气力。
“兴许,那方水域其实有路。还须得我再找找。”她轻笑一声,手中的剑震颤着,又化出一柄长弓来。
仍旧是那把长弓。
她抬手,对准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不远处的老人,长弓烈烈似火,三指搭于弓弦之上,箭意破开满溢的空气,带动一阵风声。
她发丝凌乱拂过面颊,那张韶秀清丽的面颊上,满是细碎的倔强。
再找找。还有路的。
那老人浑身瘫软着,睁着眼瞳直直望向那支箭尾带过一簇火光的箭,没有任何动作,像是认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