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老天爷像是要把天河都倒空似的。
祠堂里挤满了人,柳秀兰搂着韩夕缩在角落里。韩夕闻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恍惚间又回到了逃荒路上那些露宿野外的日子。这安稳日子才过了几天,又出了幺蛾子。
半夜时分,张青山一家也狼狈地逃来了。
他家挨着小河边的杂货铺被水淹了大半,张青山媳妇抱着湿透的粮食直抹眼泪,“铺子里的货全泡了,就抢出来这点粮食......这可怎么活啊!”
祠堂角落里传来几声幸灾乐祸的嗤笑,有人小声嘀咕:“平时卖东西那么贵,活该!”但很快就被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盖了过去,碍于张青山是杨村长的外甥,谁也不敢当面说什么,只能背后蛐蛐。
张青山红着眼眶蹲在地上,突然瞥见柳秀兰身旁的粗麻布,眼睛一亮。
“韩家嫂子,”他搓着手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您看......这粮食虽然湿了,但晒晒还能吃。能不能......换您几丈布?”
柳秀兰掀开粮袋看了看,黍米粒虽然泡发了,但没长霉。她想起家里快见底的米缸,又看了眼张青山媳妇怀里瑟瑟发抖的孩子,点点头:“成吧。”
两人说好价格,黍米算两文钱一斤,用二十斤换三丈麻布。张青山忙不迭把粮食递过去。他媳妇却突然拽住袋子道:“这布值几个钱?我们这可是上好的黍米!”
柳秀兰不紧不慢地叠着布:“妹子你要是觉得亏,大可以留着粮食。”她作势要把布收回去,“横竖我家米缸还没见底呢。”
张青山狠狠瞪了媳妇一眼,抢过粮袋塞给柳秀兰,换来三丈灰扑扑却还算干爽的粗麻布。他媳妇抱着布还在嘟囔,被张青山拽着往祠堂另一头去了,赶紧给两个孩子裹上免得冻到。
直到第二天中午,雨势才渐渐小了。祠堂里的众人伸长脖子往外看,只见浑浊的积水慢慢退去,露出被泡得发白的茅草和泥泞的地面。但谁也不敢贸然回家,生怕夜里水又涨上来。
直到第三天一早,天终于放晴了,水也彻底退下去后,众人这才慢慢离开。
韩夕跟着柳秀兰回到宅基地,眼前的景象让她鼻子一酸,只见积水虽然退了大半,但地上还残留着浑浊的水洼,两个窝棚歪歪斜斜地塌了一半,茅草顶都耷拉下来。
连日来好不容易有点家的样子,又被这场大雨冲得西零八落的了。
她赶紧跑去看自己腌的酸菜,坛子倒是完好,可里头的菜全泡烂了,散发出一股酸腐味,之前晒的野菜干也成了一堆烂叶子。
“唉,白忙活了这么久……”韩夕不由得心疼地叹了口气。
“粮食还好,就是进了点水,晒晒还能吃。”柳秀兰蹲在米缸前检查。
“多亏袁家兄弟啊!”柳秀兰望着门前新挖的排水沟感叹。原来袁大兵兄弟俩昨天就冒雨挖沟,把积水都引了出去,这才不至于泡更久。
他们三家的宅基地是并排挨着的,正对着河湾的拐弯处。一下大雨,河水就会漫过河岸淹过来。
昨天雨势稍小,袁大兵、袁大武兄弟俩就赶紧冒雨挖起了排水沟。他们见韩家这边没人,就顺手给他们也挖了一条。
“矿上停工了,他们仨都回来了。听说矿洞进了水,好些天估计都开不了工。”柳秀兰说道,“得好好谢谢人家,这大冷天的挖沟不容易。”
韩夕点点头,看着袁家那边忙碌的身影。袁大兵正用铁锹加固沟渠,袁大武在修补自家倒塌的窝棚,袁小兵则一趟趟地往远处运淤泥,袁氏妯娌和袁小花也在边上忙活归置家当,就连袁小妞也帮忙在整理湿掉的茅草。
这一家子人裤腿上全是泥点子,却干得热火朝天,时不时还能听见袁大兵爽朗的笑声。
韩夕看着看着,心里越发空落落的,她有些想父亲和两个哥哥了。她下意识转头看向母亲,只见柳秀兰正望着村口的方向出神,眼睛里盛满了化不开的忧虑。
“娘......”韩夕刚想说什么,就见柳秀兰猛地回过神,强打起精神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咱们也赶紧收拾去,你爹他们可能晚几天就回来了。”
母女俩踩着泥泞的地面开始忙碌,柳秀兰率先把粮食和布料搬到高处晾着。
韩夕则去看她的鸡窝,果然全塌了。五只小鸡只能继续关在小笼子里“叽叽”叫着,羽毛上还沾着泥点子。
“先把窝棚支起来要紧,不然晚上该没地方睡了。”柳秀兰说着,蹲在湿透的火坑边上生火。柴禾都浸了水,她吹了半天,呛得直咳嗽,总算把火点着了。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给这个狼狈的水灾现场添了几分生气。
韩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地里,突然想起现代平整的水泥地面。她学的是化学材料专业,虽然不专攻建材,但水泥的基本原理还是懂的,两磨一烧嘛!这里又有现成的煤……要是能烧出水泥来,把这片宅基地都铺上该多好!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热,不过想到出去好几天至今杳无音信的父兄,心又揪了起来。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赶紧蹲下身帮忙收拾散落的家什。太阳渐渐爬高,驱散了身上的寒意,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母女俩抓紧时间,用还能用的木料重新支起窝棚。这临时搭建的草棚子歪歪斜斜的,勉强能遮风挡雨,但比起露宿野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