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姨面露一丝委屈:“娘也只是想找个知心人能照顾你。”
一时间,空气都凝滞了。
易居安立刻向几人打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帮她圆场,眼睛都挤酸了,结果个个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猝不及防间,易居安只见王忆突然跪下来:“娘,汪爷爷,这辈子,忆儿就想着照顾这个拼凑的家。婚姻的苦,我这辈子也吃够了!”
她语音铿锵有力:“女儿坚决不嫁,谁知道那所谓的良人结了姻亲可会变了嘴脸,日日殴打妻子泄气!我可以跟着汪爷打渔,为家里补贴,交够杂税,还能减轻负担,何必非要我嫁人!”
两人没话说了。
见状,易居安赶忙拖着王忆两臂,把她扶起来:“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说话,姑娘不必跪下。”
王忆也有些不好意思:“少侠,我也不是说您是那样的人,我只是——”
她把她请回座位,宽慰道:“我懂的,这世道纷乱,到处是人面兽心的坏人,这吃人的社会,普通百姓难以逃脱,尤以女人最甚。”
原本憋着口气的小皇帝忍不住出声:“这世道有这么不堪么?”
“唉,”汪老叹口气佝偻着背,手指无意识摩挲木桌上开裂的木纹:“玄惑看起来出生于富贵人家,自然不知渔家苦。莫说乌桓人的刀,光是官府的海阎罗税就逼得人跳海!渔船要交什么浪头银,渔网要纳那龙鳞税,就连晒个盐都得抽三成的龙王涎!”
他缓缓指向隔壁王姨家那座歪斜的木板屋,嗓音发颤:“瞧见没?忆儿她娘守着两套空盔甲过了八年。她大儿子被征去乌桓前线,尸骨没运回来,官府倒上门讨忠烈捐,说是为国捐躯的光荣钱。她二儿子——”
王姨接过话:“我二儿子为凑银子下海捕鱼,连人带船卷进漩涡。我儿啊!咋这么命苦!就剩个小女儿,却所嫁非人,日日遭受家暴,最后喝酒坠海淹死了!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却被闲话扣了个克夫的帽子!”
王忆面无表情:“最毒的……其实是寡妇税。”
众人惊道:“什么税?”
“官府说寡妇克夫,六年前抗击乌桓的战争刚结束,村子里寡妇多,官府要求月月交二钱银子镇煞,交不起就拉去盐场做苦役。村西刘娘子被拖走时,四岁闺女还在拽着她裤脚哭,那帮官差却一脚把孩子踹进礁石堆。待捡回来时,半边脸都叫礁石划烂了!”
蚩鸣嗤笑一声:“中原,呵!”
他娘治理期间可从没发生过这种事。
“唔!”
四大判官立刻捂住他的嘴。
小皇帝攥紧衣角,咽喉发干:“可我记得渔税是为修堤防灾……”
汪老苦笑道,抽了口旱烟:“咳、咳、修堤?修的可是监国府后花园的琉璃堤?还是小皇帝的夏日解暑的清心宫?那堤坝粗制滥造,根本防不住水灾。”
虎头忧心道:“爷爷别抽了!病还没好呢!”
易居安直接走过去:“汪爷爷,我给您把把脉。”
“少侠,您还会医?”
“会点。”
“……”
“如何?”
“脉沉细,咳喘痰白、畏寒肢冷,舌淡胖苔白,乃脾肾阳虚导致的痰饮之症。是长期海上劳作造成的,但也不是不能治。”
虎头激动不已:“有救!那怎么治!”
易居安思索片刻:“二陈汤。仅需四味药:半夏、陈皮、茯苓和甘草。”
虎头几个人却沉默了。
“你们呐,就别把钱浪费在一个老头子身上啦!”
她给忘了,这年头的医疗资源大多掌握在王孙贵族手里,平常百姓很难用得起这几味药,可偏偏如今的她和小皇帝一穷二白,身上啥钱也没有。
另外几人也都是个穷光蛋。
黄玄惑从里衣掏出来一块玉佩,递给了虎头:“这块玉佩,你们收下吧。”
汪华夏直接呵斥虎头:“做人不能贪婪!”
虎头对着黄玄惑摇摇头,没接:“玄惑,你和少侠使我们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收下,谢谢你的好意。”
易居安敲着下巴:“这渔村靠近龙脉,福泽此地,土壤肥厚,一路上见到不少药材。不如——”
她一拍掌:“我们采药去!”
众人毫无异议,易居安简单说明了药材的采集方法,几人留下汪老和王姨上山采药去了。
时间已接近戌时,天色渐暗,黎尘鸣一早派出的信鸽悄然落到他的臂膀。
快了,史副官带着船快到了。从渔村翻阅苍梧山回到京城至少一天一夜,带队走只会更慢。海路虽有风险,但确实快了不少,只要能避开监国的人。
一路上,小皇帝始终闷闷不乐。
易居安扫一眼就明白他内心在别扭些什么。
“师父,我该怎么办?”他小声问道。
她拍拍小皇帝的肩膀:“皇上,刀把子不在您手里时,仁政不过是换把更快割肉的刀。”
自此之后,小皇帝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直到众人回到汪家。
“啊!”
虎头听到率先进屋的王忆那尖利的叫声便直冲进去:“怎么了?”
虎头愣住了,手里采好的那袋药材滑落下来:“……爷爷?”
易居安大感不妙,和黎尘鸣相视一眼:“果然,他们来了。”
只见一条红艳艳的毒蛇一边吐着蛇信子,一边从汪华夏的颈上缓缓爬下来,一旁的王姨同样无力地倒在庭院内。两人的颈侧蛇印带着血迹清晰可见,面部发紫,奄奄一息。
小皇帝:“还没死!”
但情况也不乐观,他们根本不清楚中了这蛇毒的后果。
易居安心中惴惴不安,她忍着怒火:“茯也?有本事就光明正大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