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信纸上那道红色的诅咒是拥有强大力量的。
他跑到楼梯口面对一节节无尽向下的台阶,感到心惊肉跳、腿脚发软,有一股力量梗塞在髋骨,连接脊柱稳固欲叛逃扑地的上半身,这楼梯陡峭得近乎垂直落地,他摔下去必死无疑。
情况比他想象中更糟糕一点,折断脚踝整个人扑下去滚过16层坚硬锐利的台阶,仰倒在平台上,导演觉得这个效果太他妈真实了,真得简直就是真的一样。
他今早出门的时候没有翻黄历,如果他翻了黄历,就会知道,今天这个星座运势对人不对事,忌他不忌导演。
他仰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旁边人还以他玩装死恶作剧,是为剧宣制作的特别花絮,等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时候,一摸,人都凉了。
轻度脑震荡、左踝关节粉碎性骨折、左胫骨骨裂,左腕骨折,三根肋骨骨裂,一大堆挫伤和软组织损伤。
如果他心态好,根本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人在放松的情况下会比较耐摔,就像一块石头砸到地上肯定会两败俱伤,但如果他是一块海绵,那么他掉在地上只会沾染尘埃,洗一洗挤掉水晾干就好了,可惜他入戏太深,假设自己会摔倒受伤,所以他就真的摔倒也真的受伤了。他代替这个欠了一屁股债不还的炮灰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弘扬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正能量价值观。
可见好心态决定人身意外险赚得盆满钵满。
左新鹤翘着打石膏的左腿躺在VIP病房里,看徐有安在床尾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接了两个电话,走来走去……
徐有安停下来很突然,她走到病床左边的椅子坐下,说:“已经通知你爸妈了,我给他们买了机票,然后,你这个角色要换人了。”
左新鹤哦了一声,他的头有点晕,表情忧郁,气质很有易碎感,毕竟他真的碎了。
徐有安问:“那封塞冥币的信你放哪儿了?”
左新鹤转过头看她,一旁的小胡举起手抢答:“徐姐,信在我这儿。”
“你放哪儿了?”
“在酒店抽屉里。”
左新鹤插嘴:“你要那封信干什么?”
徐有安站起来叹了口气,叉着腰说:“有人线下anti,给你卖卖惨,我给你铺垫了这么久,花钱找你站姐,跟你后援会联系,给你买营销,你自己不争气,下个楼梯都能摔进医院,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粉丝和买股路人,我不给你虐虐粉,等你能拍下部剧,人都跑完了。”
左新鹤越听越心惊,他想起拍戏第一天看到的天台站姐:“拍我的站姐是你找来的?”
“你两年没露面,人家早就去追别人了,不签合作肯来吗?”
“那些给我送信的粉丝……”
“我只负责放消息,她们自己组织过来的。”
左新鹤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完全自作多情,他看着自己被石膏裹住的左腿出神,说:“我两年没露面,有那么多黑料,她们还愿意相信我,她们是真心爱我的……”
什么爱不爱的,好恶心,徐有安冒出一身鸡皮疙瘩,左新鹤抬起头来对她说:“你说过我不可能像以前那么红了,不要做这种事利用她们,你给我安排工作,我就可以给公司带来钱,这样就够了。”
即便他面对现实中爱他的女人,是无论什么小伤小痛哪怕被蚊子咬了,都要撒娇打滚一连。
徐有安冷笑了一声,“你也太自恋了,还真心爱你,她们不过把你当小猫小狗,看你漂亮就一时兴起花钱养着你玩,喜欢你的时候能把黑的洗成白的,哪天一个不高兴就把你扔到大街上自生自灭,每年科班出来的演员成千上万,漂亮的皮囊有的是,公司不给你安排职粉安排营销你以为你能留得住粉丝?你以为你赚的钱哪来的?这年头什么东西都要直播带货,被前公司踹了,嫌脏还想出来做明星,别给我装清高。”
左新鹤听完涨红了脸,突然咳嗽起来,每咳一下,胸腔的疼痛就加剧一分,他甚至能感受到肋骨的裂痕在颤抖中裂得更深更长了。
徐有安扑过去把冰袋压在他受伤的肋骨上,轻抚他的胸口,让小胡把插着吸管的温水递过来给他喝。徐有安有点后悔,实在不该说这种话去刺激一个重伤的患者,可她又实在很生气,她准备了那么长时间,她自信满满,谁承想左新鹤关键时刻会掉链子,给她来一个“开门红”,他脑袋磕出了血,裹得像个车祸失忆的狗血剧男主角。
左新鹤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跟徐有安闹脾气,把脸甩到一边默默掉眼泪腌枕头,徐有安也懒得哄,她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去处理……
徐大峰是做木工的,武桂花给人办红白酒宴,都是自由职业者,接到电话能立刻抽身赶过来,他们到达医院的时候,左新鹤正呼呼大睡,伤了肺,鼾声震天,像坦克像拖拉机像半夜的摩托车发动机。
徐大峰在旁边坐着,屁股坐麻了站起来带到椅子,椅子脚嘎的一嗓子把左新鹤吵醒了。
左新鹤睁开眼看到来人,嗓音低低哑哑的,带着点撒娇的味道叫爸妈。
徐大峰说:“当初把你打晕过去塞尿素袋里扛也给你扛进部队,别干了,等出院回去跟你姨夫继续种田。”
左新鹤哼哼呜呜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也迷茫了,他想他是为什么重返娱乐圈的?想要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现实告诉他,他什么也得不到,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是本该属于他的。他只是甘心——十八岁那年一时冲动做出的选择陷他于万劫不复,他如今还要再跳一次火坑,像个尝到点甜头就赔得倾家荡产的赌鬼。
但被那么多人关注着喜欢着爱着赞扬着,可不单单是一点甜头,简直是正宗土耳其巴克拉瓦,甜中带苦,苦中有毒,一口致幻,再吃上瘾。
如今他遇到了徐有安,华佗在世,一针扎穿了他的癔症,即便他长着一张让人很有了解欲望的脸,即便导演或站姐扛的大炮将他放大无数倍又分割成无数细微的像素点,挖掘他充盈他,爱对他而言仍旧是一件奢侈品。
人怎么可能会去爱一个素未蒙面的人,他们只是看上了他的这副皮囊,他除了这副皮囊一无是处。他是屏幕里的一只布偶猫、一只哈士奇,是动物园里的一只猴子,他的内在掉毛又拆家还抢别人的香蕉,他毁个容试试呢?还有谁会爱他?顶多招来一群有此性癖好的老色批。他父母才爱真实的他,鹿可盈才爱真实的他(证据是她最后选择抛弃他了)。
但他这辈子总要找点事业找点目标,找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