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灰扑扑的红砖墙上,后院被投出一片阴凉,徐全在温暖的前院剥冬笋,他裹着厚实臃肿的珊瑚绒睡衣坐在轮椅上,没剥的冬笋放在水泥槽台上,水槽里接着个不锈钢盆,盆里有洗干净的红菜苔和两个削过皮的白萝卜,剥下来的笋衣扔进畚斗里。
徐大峰从后院的工作间里出来,围裙上沾着木屑,整个人闻起来像一棵成了精的树,他徒手从水缸里捞出一只滑不溜秋的黑鱼,下一秒鱼就从他掌心窜出去,在地上疯狂扭动,把腥臭的水溅得到处都是。
“又吃鱼啊?”徐全拿菜刀削去冬笋带泥的根,指甲钻一钻,太老,再削一层。
“那你想吃啥?”徐大峰弯下老腰去捉鱼,一捉稳就使劲重重摔到地上,嗓门也跟着使劲:“你还想吃龙肉!?”
鱼被摔晕了。
徐全回来老家这些天,他那爱钓鱼的老同学隔三差五就给他送几条鱼过来,说这都是野生的优质蛋白,对伤口恢复有好处。
所以他放下冬笋,拍掉手上沾到的泥,给这位体贴的老同学发微信说:
【别再送鱼了,我快吃吐了,再送绝交】
很没良心。
然后退出微信,翻进鹿可盈他爸案发当地的法院官网,瞅了一眼,二审开庭时间在今天下午两点半。
徐大峰用剪刀给鱼开膛破肚,把内脏鱼鳃掏出来,鱼鳞鱼翅膀剃在泥地上,再拿刮水泥的刮板铲出一个坑,把肥料埋进去,这些肥料散发的腥味会把野猫引过来,晚上在这里制作恐怖片里婴儿哭的音效。黑鱼和冬笋块一起清炖,炖出来的汤奶白奶白鲜甜鲜甜的。
村里刚死了个老头,武桂花给人做大锅饭去了,不回家吃,但她吃得更丰富。
冬天是万物收藏的季节,血管也往里缩,身体器官不行,脏东西就排不干净,堆积在血液里,血就容易稠,血一稠再加上血管一缩,就流不通畅,流不通畅人就容易噶,就像馍馍卡在喉咙里不顺下去,就会把人噎死,最近死的人挺多的,这个死人钱还可以赚赚。
徐全吃完午饭就躺到床上,跟人连麦打两局游戏,左手不灵活,打得更烂,被队友骂完一顿以后就睡觉,梦里在开拖拉机,左脚踩不着离合器,把拖拉机干熄火了,然后他就醒了,醒来以后看了部电影,天变得昏暗的时候,他打电话给鹿可盈。
“多少钱?”
“……”
“多少钱?”电话被接通,那边却没答复,所以他重复提问,像看中一件商品,向老板询问价格。
“我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你爸妈听的。”鹿可盈也是刚了解到自己爸妈为什么没肩负车贷房贷还活得那么节约,因为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自己掏存款出来赔偿,而剩余的钱都是留给女儿的嫁妆。
“什么话?”徐全失忆了,他开始朝天花板翻白眼。
“你最近怎么样了?”
她为什么要在他爸妈面前问他最近怎么样了?她说过这话吗?医生说脑震荡会导致记忆力下降,看来是真的,徐全点点头,眉头紧皱把眼珠子翻下来。
“徐全?”
“干嘛?”
“不要一直躺在床上,肌肉会萎缩。”
“我知道。”
“伤在小腿以下,你现在应该能侧着睡了吧?”
“能啊。”
鹿可盈点点头,“好,没别的事我挂了。”
徐全眼珠子快瞪掉出来,“挂什么,我问你多少钱。”
“……手术费住院费你已经报销了,你不欠我什么。”
“我早就说过要给了,你这人真墨迹,签个合同好了,哪天我反悔了你就把合同甩我脸上。”
徐全有很多钱,但他没怎么给爹妈献孝心,譬如把老宅拆了爆改成皇家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