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垂眸,“那你介意我晚上睡你的旧床吗?”
“不介意。”
“我也不介意。”
黎自初淡淡笑了下,他有点喜欢跟楚越说话,直来直往的,很放松。
得到应允,他提脚朝西边的卧室走去。
这间卧室在外公走后什么也没动,原样保持至今,老式桌椅、相框、书、收音机,一样不少。
它们被擦得纤尘不染,摆得整整齐齐,花瓶里还插了一束新鲜的黄桷兰,仿佛这里一直有人在住一样。
黎自初安静地站在屋子中央,久久不说话。
等他走出屋子,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厨房亮着灯,那个好看的年轻人站在光里,眉眼柔和。
黎自初走过去,路过自己那间卧室的时候特意停下来看了下,见床板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放。
“今晚不打算住这里?”
黎自初隔着厨房窗户问楚越。
厨房的窗户很大,流理台就在窗户底下,隔着窗户说话很方便。
“住的。”
楚越抬头,把刚弄好的薄荷水递给他。
黎自初接过来,玉扳指磕在玻璃杯璧上,磕哒一声脆响。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薄荷水?”
他呷了一口,青梅、冰块、薄荷和蜂蜜,不太甜,微酸,清清爽爽的。
青梅应该是从门口的树上摘的,还不算太成熟,微涩微酸,不过味道不错。
楚越笑,“碰巧,”他拿起自己那杯轻轻晃了晃,冰块相互碰撞发出嚓嚓的声音,“我打算在那边墙角种一蓬薄荷,专门泡水喝,到时候我请你啊。”
黎自初发现眼前这人笑起来有点甜,像杯子里多出来的那一勺蜂蜜。
“好。”他收回目光,看向自己腕上的手表。
“要回去了吗?”对面的人出声问。
“嗯,”黎自初仰头,一口气喝光剩下的青梅薄荷水,只留下冰块,然后将杯子递还给他,“很好喝,谢谢。”
楚越接过他的杯子,随手放在流理台上。
“你手上有一颗痣?”黎自初突然问。
楚越低头看了一眼,他右手食指第三关节内侧确实有一颗红色的小痣,那里皮肤白嫩,痣很明显。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那颗痣若隐若现,“是有的,”他抿抿唇,“我送你。”
“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
知春巷一面临水,水是七里河,河边种有梅树和垂柳。这会儿,枝叶间挂着清脆的梅子,梅子屁股尖尖的,有股酸香酸香的味道。
走到路灯下,楚越这时候才注意到黎自初不知什么时候把衬衫最顶端的两颗扣子给解开了,露出一小截光滑的皮肤。
他将目光错开,落在披了灯光的地上。
老巷子有宽有窄,在靠近主路那头,河水拐弯,两侧变成房屋,最窄处并肩走时会碰到肩膀。
楚越能够感受到黎自初温热的体温,从空气里漫延过来,灼热的,粘稠的,烤得他浑身发烫。
于是,他很有分寸地落后半步。
走了一两分钟,馄饨摊子出现在眼前。
摊子顶上用杆子挑了一盏稍亮些的钨丝灯,将一担炉灶一担调料碗筷照得分明。
“要回去啦?”苏阿婆站在摊子后面远远地跟黎自初打招呼。
黎自初点头。
他转头看向楚越,“吃晚饭了吗?”
楚越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吃?”黎自初说,“我请你吃馄饨。”
“快坐快坐。”苏阿婆不等楚越回话,便喜气洋洋地招呼两人坐下,“今天的猪肉新鲜着哩。”
黎自初自顾在挨着墙的凳子上坐下,楚越愣愣地跟着坐到他对面。
面前是竹篾编的小圆桌,颜色有些发暗,上头放着醋、辣椒、酱油。
很快,馄饨上桌,黎自初把碗推给他。
馄饨很香,紫菜虾米汤底上漂着拇指头大小的精致馄饨,翠绿的香葱点缀在上面,湿润润的葱香油香扑腾到脸上。
楚越没有推辞,捏起筷子,一点一点把碗里的葱花挑出来,挑完以后把碗推还给黎自初。
黎自初眸中似有深意,缓缓问道:“又是碰巧?”
他确实不喜欢吃葱,但也从不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不要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喜恶,这是黎老爷子从小教他的。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
楚越:“不算碰巧,刚才阿婆放葱花的时候,你皱眉了。”
黎自初怔了怔,恰好头顶悬着的钨丝灯上撞来了一只蛾子,砰的一声,害他的心跳也跟着空了一拍。
吃完馄饨,黎自初踩着石阶往上走。
楚越沉默着跟在他身后,他特意把自己埋在黎自初的影子里,跟得很紧,像小尾巴一样。
车子停的不远,黎自初上车后,楚越自觉退后一步,微微躬身,朝着车窗低头,没有走的意思。
黎自初移下车窗,露出半张线条流畅的脸来,对他说:“回去吧。”
“好。”
楚越点头,干净利落地转身往回走。
身后,汽车发动,轮胎滑过地面,车子走远……
他始终没有回头,挺直后背不紧不慢地走回小院。
厨房里,玻璃杯里的冰块化了一些,水珠从杯壁上流下来,浸湿了台面。
楚越伸手拿起水杯,凑到红润的唇边,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才渴极了一般,大口大口地将冰水灌进胃里。
他拿的,是黎自初用过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