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止走后,顾昭在床上坐了会,然后拎了一盏灯,拿着裴止给的玉环,踏上未出鞘的听血剑,沐浴着银白的月色到了无欢峰峰顶。
霜血池静静地躺在她面前,月色在其上洒了一层细碎的白霜,淡淡的腥味漂浮空中。
顾昭迟疑了片刻,将玉环戴在手上才往前走,池边四面有四个石墩,上面是燃了一半的羊脂蜡烛,在等待的过程中,百无聊赖又有些忐忑地用冼息一一点燃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身后才有踏雪声响起。
顾昭起身,少年墨黑色的身影出现在缀满了雪团的树间。
宁桑冷穿了一身黑衣,半月低悬,从身后笼过来,打在少年的脸上,神态似乎比平时多了丝苍白。
他走过来,对顾昭道:“弟子方才睡不着在附近逛了会,回去才见到月灵道友,说道君在无欢峰顶有事找弟子,耽搁了些时辰。”
顾昭现在耐力比先前好了不少,眼下还能忍:“没事,不过这昆仑山深山老林晚上雾重,说不定有什么,你要逛最好白日去。”
宁桑冷应了声好,“弟子下次会注意。”
视线落到顾昭脸上,黑眸微动,扫了眼身后的霜血池,“这后面是?”
顾昭说:“是霜血池。”
宁桑冷:“原来此处便是霜血池。”
顾昭:“你知道霜血池?”
宁桑冷神色似乎有些怪异,看着面前的霜血池:“太虚宗的霜血池,早有耳闻。所以道君叫弟子来此处,是——?”
顾昭:“这霜血池冼息浓厚,裴止的意思,在这里进行冼息交流,对双方都有好处。本君瞧着谢祭君这两日脸色不太好,想来泡泡有助修炼,所以想叫你一起。”
宁桑冷似有些不解地扫了眼顾昭。
顾昭:“若谢祭君不喜欢,我们也可以回——”
“弟子没这个意思。”
说着,他眼眸动了动,将视线从顾昭脸上里移到身后的霜雪池:“只是方才过来之时听月灵道友说,先前道君和裴道友来了这里。”
顾昭:“白日里本君在这里泡了几个时辰。”
想起什么,她多又加了一句:“不过本君一人,不是和裴止一起泡的。”
宁桑冷手指轻蜷了蜷,望向她:“道君和裴道友的关系不错、”
顾昭想起裴止这几日忙来忙去帮自己的事,没有反驳:“你若是和他多相处几日,便知道他虽有时看起来像个纨绔,实际却是个热心肠的人。”
宁桑冷闻言心里冷笑了一声,热心肠的人?
顾昭见他没说话,神色间隐约有些倨傲薄凉,不由心头有些发虚。
方才她脑中多了宁昭的记忆,眼下再看宁桑冷,和之前又多了不一样的感受。
她说:“这顶上寒凉,谢祭君既然愿意,那我们还是尽快泡了回去吧。”
霜血池的水分为三个区域,浅的地方不过到人膝盖处,可以在里面打坐。
顾昭先脱了衣服,下到了深水区,等听到了宁桑冷下水的声音,才转过头去,宁桑冷已经在浅水区打坐了下来。
顾昭才踏步过去,但在过去的途中,她忽然感受到有什么滑而凉的东西从她小腿间游过,半夜看不清,惊吓间,脚底一滑,整个人从头到尾栽了下去。
温热的带着血腥的池水朝她耳鼻之间涌过来,还没等她手掌碰到地,忽地从上面伸过来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臂膀,将她朝上一拉,将她捞了出去。
勉强站稳,顾不得满头湿淋淋的水,顾昭双目睁圆,指着水里道:“水里有东西!”
话音刚落,抬眸便瞥见宁桑冷左手握着一条小白蛇,在他手上吐着猩红的蛇信子。
顾昭有一瞬间的僵滞和发麻,下一刻,她尖叫一声,同时抓起宁桑冷手中的蛇,用力往池边一扔。那小蛇撞到了树干,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而后没了响动。
顾昭一手抓着宁桑冷,一边喘息,一边紧紧地盯着暗红池水,用手探查。
宁桑冷视线落到两人相靠的皮肤,几不可查地蹙了眉头。
顾昭还在不管不顾的用冼息探查着,一面不可思议地斥道:“这鬼霜血池里竟有蛇!”
裴止这家伙这是想害死她啊!
她在星际,豺狼虎豹能一枪一个,但偏偏遇到蛇就会腿软。
冼息从她指间泄出,在水中环绕着探查。
下一刻却忽然被骨节分明的掌握住,抬眸对上少年盛着银月的凤眼。
玻璃一般的浅棕色瞳眸,那半满的月像是映在水面,泠然间又透着蛊惑。
“那不是蛇,是小龙鱼。霜血池内常见,以其间蜉蝣为生,可以保持血池内洁净。”
说完最后一句,少年的视线从池边转到顾昭身上。
离得近了,顾昭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纤长鸦睫的影子,以及那寒潭般幽深的眸,透着怀疑和审视的光芒。
顾昭下意识诧异地啊了声,还有这回事?不是蛇?
宁桑冷微抬眼皮,轻微眯了点:“道君怕蛇?”
对上他犀利的目光,顾昭才忽然回想起,宁昭根本不怕蛇。
不仅不怕,他先前在墨风阁就养了好几条白蛇。
脑中的宁昭和蛇相处的画面让顾昭忍不住头皮发麻,她抿了抿唇,故作镇定道:“本君不怕,只是水里突然出现,有些不适应。”
宁桑冷眼底微动了动,“哦,这样吗。”
说着,他斜挑锋利的眸细细打量她。
人平时的喜怒哀乐可以伪装,但下意识的反应却很难。眼前道君脸色煞白,沾着池水的睫毛微颤,抓着自己的手那么用力,分明是怕蛇。
但他清楚的记得,宁昭根本不怕。
而且,不仅如此,这些日子,他似乎从未看过他打开过他的本命剑。
宁桑冷眼中的怀疑很明显,顾昭往后退了退,随便问了其他的诸如晚上吃了什么饭一类,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反正崩人设也不是这一两回了,只要演技和脸皮够,顾昭觉得他也拿她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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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时,冼息在两人之间流转。
顾昭闭着眼,尝试着将冼息运送至丹田之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睁开眼,发现对面的宁桑冷脸色越发的白。
她一点点沉了眉头。
少年的身影和记忆里那道身影重合。
傍晚边自自家师父给她用了那祝尤术后,她便有了宁昭的记忆。
虽然宁昭的记忆并未与她的重合,她只是一个旁观者视角走马观花般掠过,但却能清晰地记得宁昭发生过的一些重要的事,感知到他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所以,她也完全清楚眼前的人在原主眼中的模样。
宁桑冷的修为确实很高,原主从两年前便知道他至少有化我境第五周天以上的修为。
自从他成为冼炉后,原主便对他用了蛊毒,最后的计划,当然也是死。
只是在那之前,要尽可能地利用他,压榨他。
也清楚的知道,原主对宁桑冷,毁灭多过于喜欢,表面宠爱,却时常用一些隐晦的方式让他难受。
还有他也知道宁桑冷乖顺的表面下对他是不绝的恨,要置他于死地。
甚至还隐约地了解到,他背景复杂,或许和通天宫有关。
记忆断在了她穿越而来的那日。
顾昭回想起第一次看到宁桑冷的那画面。
原主在那时候便死了,那是,他杀的他?
他体内不是有蛊毒么,怎么能杀了他?难道他不怕死?
心脏在胸腔里微微跳快了些,前世在星际,她脸皮厚,没少蹭陈芃的吃的,但对上眼前少年,她却觉得有些畏惧,亦含了同情。
原主的遭遇确实可怜,但他已经杀了宁凤吟,却还将仇恨蔓延到其他人身上。
相比之下,顾昭觉得,宁桑冷和沉宝玉是一类,其实是宁昭的受害者。
寒风吹来,四周的蜡烛微动,霜花吹落掉入水面,霎时又消融不见。
顾昭薄唇动了动,还没开口,宁桑冷倏地便睁开了眼,对上她的眼睛。
他眼里的寒光转瞬便消逝,含了些疑惑,嗓音沙哑的开口:“道君是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