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羽没料到她如此聪敏,萧约叶继续说:“探秋院因种有大片菊花和梨树,常有路人来赏春观秋,我在院口找寻,纵有人发现不对来这里,至多只是以为是我无意闯了过来,不会到里面深查,你正好恰好从内里翻墙走掉……你想离开锦絮楼?为什么?你是哪里的人?”
穆安羽心道老天阻我,只好胡乱道:“锦絮楼不是容我的地方,去哪也好过留在这里。我利用你吸引注意不假,不过,这儿最可能找到你丢失的镯子也是真,你便当自己寻到了这儿,其余一概不知,可好?”
她没有等回答,毕竟一寸光阴不可轻,转身就溜入了深浓的夜色,探秋院的出口离这儿颇有一段路,好在她没打算走大门,那儿定有人把守。凭借常被人使唤到锦絮楼偏远的地方取东西的经验,她来到了院内梨林的最深处,那儿有一堵低矮的土墙,她刚刚筹算过,近日一场春雨,应当冲刷得不结实了,奔过去,跳起抓住垂下的藤蔓,撑住土墙,辛辛苦苦爬上,正要一跃而下,突然感觉摸到了什么东西。
借着远方缥缈的灯火,她费劲凑近看了看,然后就哑了,那是一只镯子,上面刻有嘉祥吉庆纹——不是萧约叶说的福寿镯还是什么?
穆安羽跨坐在土墙上,一条腿恨不得马上拖着整个身子跳下去,离开这对她而言是人间炼狱的地方,一条腿跟着身子麻木地发了会儿呆,深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萧约叶不可能找来,这福寿镯也注定要埋在土里和岁月比谁寿数长,真成“福寿”了。
心内的念头鼓嚣着,有一瞬间她被冲动驱使,实在想快点跑。
但是……她想,那女孩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回家会不会被责怪,甚至挨打?
她自己在锦絮楼,多的是人刁难折磨,常有人将东西收起来,却打发她去找,若是找不到,挨骂责罚是轻的,刻意克扣她的伙食,被饿到头晕眼花也是有的,饥冷困饿,长冬如是,她一度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个繁华却冰冷的乐楼。
可是,眼下这个逃跑机会——
或许深知一旦穆安羽离开这里,就再没有可以随意欺辱的人,锦絮楼其他人看穆安羽看得极紧,说是把她囚禁在这里也不为过。今日是楼内要登场一位新星,偏偏萧约叶又来了这儿,是个千载难逢逃跑的好机会,穆安羽明白不能犹豫,她深吸一口气,有点恼火地闭上眼,决绝往下一跳。
双脚总算触到了地面,她一伸手,狠狠将福寿镯揣进了怀里。
然后不顾一切,几乎是发狂地往刚刚来时的回头路奔去!
她离那堵土墙越远,心间涌上来的绝望感就越强,一时间几乎看到了自己被困死在锦絮楼的余生,终于瞥见了小曦在门边的影子,小曦看到她,很是吃惊:“你怎么回……”
穆安羽将那福寿镯递过去,差点戳到她眼睛珠子,站稳身子喘了喘气:“你弄丢的是这个吗?”
萧约叶定睛一看:“是,你从哪里……”
话没说完,夜色中就响起一声暴怒的呵斥:“小杂种!是不是你!你西曦园的任务做完了吗?乱跑什么!”
穆安羽目光倏然暗了下去,希望的光猝然被淹熄,生出一簇无望,浓切的悲哀像大坝决堤,汹涌之致一时掐住了萧约叶的呼吸,然而她推着萧约叶往里面走了几步,靠进一从灌木后,勉强道:“你快走吧。”
萧约叶:“那你——”
穆安羽倏地伸手,掩住她的唇。
萧约叶有点懵,大脑嗡嗡,还想继续说:“你——”
“听我说,如果来的是别人还好,但这个人,”穆安羽勉力按捺好心情,示意她看外面那个骂骂咧咧的主管,“若是让他知道你来找东西,一定会找尽理由将你的镯子昧下,此人不是良善之辈,你难以和家里人交代,快走。”
林霏开还在生病,家中无一个人关心她,萧约叶似乎也不能犹豫,然而她坚决道:“不,你为我留下,我怎能让你独自面对他?”
“我没走是因为想把这镯子交给你,”穆安羽垂下眼睫,看不出悲喜,“但你若不走,我所做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况且,你既住在这附近,想帮我,日后多的是时间,何必今夜掺入?去吧。”
说完这话,她甚至不给机会,当即推了萧约叶一把,而后绕出灌木丛,外面的人气势汹汹地找了过去,渐渐远去,萧约叶攥着沉甸甸的福寿镯半天,一时心内风起云涌,不知过了多久,才艰难地抬步,向出口走去。
这乍然的初遇,纵然有后续,也生得凌乱而匆忙。可如此惊鸿一场,萧约叶怎能不记她多年。
穆安羽被死去的回忆所袭击,潮湿春雨后土墙的泥腥味似还萦在鼻尖,中间却已隔了厚重的岁月,良久道:“时隔多年,我和你再见,这是一件好事。”
她的神态难见悲喜,和多年前探秋院那个幼小的女孩依稀重叠在一起。
现在也不是回忆的时刻,往事隔山,三清阁的幻阵风波堪堪查了个开头,穆安羽没来得及把所有记忆都理清楚,先带着那发簪,找到了碎风林前焦急的洛千远和澄将明。
她愧见洛千远,只敢一言不发地把发簪递给她,洛千远同样只说正事,拿起发簪冷冷看了眼:“这就是始作俑者的物件了?”
澄将明忐忑道:“我们怎么找到此人呢?”
萧约叶振作精神,上下端详了阵。
“这是抱桐行的物件,”她刚从回忆中挣脱,声音有点哑,但思路极清晰,“只有抱桐行才有这样的标识。”她将发簪尾部一个极浅的标识指引给大家看,“书阁的那本书积了那么多灰,那人至少是三个月前动的手,去抱桐行请求查看一下三月前有关游夜法器的流水单,或可得出结果。”
抱桐行是东玄界商界之首,由苍水徐氏一脉所创,百年来吞并了东玄其他不少商行,已有垄断之势,其下产业无数,在翎阳的分行奢华无比,穆安羽年少时甚至还去过。
她也认得抱桐行的标识,抚摸了下那流珠,果然是一只鸣蝉的形状。
“鸣蝉更乱行人耳,更抱疏桐叶半黄,不假。”澄将明点头,“那我们……去抱桐行在翎阳的分行看看?”
洛千远:“走。”
来时两人,再去时四人,从碎风林出发往翎阳最繁华的地段而去的路上,洛千远冷着一张脸,她不理穆安羽很正常,但萧约叶和澄将明她也懒得说话,澄将明自悔之前言出有误,心虚而黏糊糊地缀在洛千远后面,抛下了莫名其妙的萧约叶和重新沉浸在回忆中的穆安羽。
安安静静了一路,穆安羽终于问萧约叶道:“我一直没问过,当年你将那福寿镯带走后,林家的人可有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