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代弟子中的这个人是谁……似乎在萧约叶第一次从玄水关归来,对洛千远说“这种事情,不是我,三清阁也会派其他人出手,我前去,总比让小师妹涉险要好”时,就隐有定音了。
可是云阶平像带女儿一样带大萧约叶,看萧约叶毫无回头意地踏上这条凶险之路,到底不能安心。
萧约叶明白师尊的担忧,静了一会儿,掀起睫毛,依然是那句话:“您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我去做,总比让那些懵懂的师妹们要好,况我对羽渊术法一向多有研究,虽比不上千远和将明,也勉强算涉猎甚广。”
云阶平微微摇头:“大道三千,人于天命不过一粟谓于沧海。你自幼缜静明醒,论理,这些事交付给你,我不当说这些话,也不该不放心。但是——”
她将手放到萧约叶肩上,凝视着少女比儿时更绰约的眉眼,柔声。
“叶儿,纵然一个人的一生有岔路万千,可一旦决定了最关键的,后续要面临的东西并非你现在想象得到,羽渊,游夜,凡此种种,多为危局,一夕间踏上,世界或会天翻地覆。世人大多只求平安喜乐,师尊还是想问问你,这是彻底确定而非年少意气——你完全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所行为所想?”
萧约叶默然,在这一刻,不知为什么,脑中浮现出的竟然是穆安羽,是当年寒雨沥湿的小道,西曦园初见,她为自己引开那个凶神恶煞的主管,梨树下一眼惊翩,是多年后再逢,她说“要不你别管这件事了,让我来吧”,是梅枝雪润下,她神姿孤凉,说“这不是你们该涉及的领域”。
却又不止有穆安羽,更有她自己动荡的幼年时光,亲眼看见亲近之人死去,看见人间为游夜所苦,死伤无数,炼狱一般苦痛。
极幼小的儿时,当看到人间惨状,生死别离,那时她想,若是有一个人,能护住眼前整个世界,让大家都活得安宁,那该多好啊。
挣扎成长中,她始终没有找到那个人。
直到她回身,发现自己竟然已有能力捧起心中残缺的明月,逐渐补圆。
萧约叶缓缓道:“多谢师尊提醒,我确定。”
她并无纠结之色,云阶平也就慰然了,顺便想起一件事:“对了,你方才说对羽渊的咒术涉猎也算甚广……嗯,也包括你和启竹偷偷做的那道对付游夜的符纸?”
萧约叶:……
云阶平被她的表情逗乐了,道:怎么,启竹去神鸟墓场那天那么张扬,莫非现在还以为我没看出来?”
是的。
并且她还很高兴。
萧约叶木着一张脸拜别了云阶平,走出一段路,才想起要把刚刚穆安羽的传音珠听完。
传音珠中,穆安羽说的是:“羽渊之行,势必凶险,我不确定能否有收获,若你有意随行,可否带上封阳弓?”
封阳弓是三清阁的至高法器之一,所涉领域颇广,主用以对抗游夜,它的特殊在于,它并无匹配之箭,箭由持弓之人的内力在拉弓时自发凝出,擅符和擅剑的人凝出来的箭各有不同。
但有一个问题,八百年前,三清阁前辈携带封阳弓去羽渊作战,与人交手时,不慎在弓上留下了一个咒印,大大削弱了其用处。
这个咒印来自于羽渊深处,目前无人能解,即便如此,封阳弓依然是对付羽渊的不二武器,所以这个咒印多少是三清阁弟子的心病,故在两百多年前的羽渊事变中,夜灵叛乱中,封阳弓重启时,大多数人是高兴的。
他们都想通过这场和羽渊的大战,探查出这个咒印究竟怎么解、来自于谁,可惜,毫无所获。
除了一个人。
“自千远当年创起云符,封阳弓已经很久没有启封过了。”临行之日,云阶平将封阳弓交给萧约叶,多有感慨,也记得多年前那个让洛千远名声大噪的赶秋会。
封阳弓这么重要的物件交到萧约叶手上,其实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认证她成为这一代三清阁弟子中面向羽渊的第一人,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其余弟子们听了这话,窃窃私语。
“三清阁确实很久没有启用过封阳弓了……不知这次出手,是凶是吉。”
“你可别乌鸦嘴。”接话那个人语气压得又低又急,嗔怪道,“那是萧师姐,萧师姐自能把握好它。”
“但那毕竟是羽渊,那里的人和事……萧师姐去那里,会不会太危险?”
这些话零零碎碎落到萧约叶耳中。
羽渊对于东玄界来说,终究是个禁忌,边境动荡,独立自治,所有的问题恰到好处地聚集在一个地方,只要和它沾上一点关系,马上就会敏感再敏感。
而穆安羽自幼便行于这座峨然峭崖边,只要羽渊或者游夜出现问题,她总是第一个扑上去,甚至走在三清阁前,其余人却不会因此像今日对自己一样感到任何担忧。
在他们眼中,她活着即是罪孽,做这些事,本该的。
穆安羽的冷僻和清孤,似乎都有迹可循。
萧约叶当然没有怪罪这些师弟师妹的意思,事实任何人站立的节点不一样,看待问题自然也不一样,不能苛求每个人都费心为他人做想。
然而世事的荒谬之处大抵也是如此,从没有任何人做错,也从没有任何人选错,可总有事会毫无预兆地滑向深渊,避无可避。
或许还有个词更能形容她的意思。
——众生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