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抓住了她,几近强硬地将她拉进了旁侧更深的灌木中。
接着,耳畔响起一声压抑的、听起来也快忍无可忍的低语:“阿羽。”
穆安羽:……
她知道萧约叶一向不喜欢她冒险或者伤害自己,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会在那人找来时,涌出一阵巨大的心虚。
碧潮琴湿润的琴光萦绕在二人周围,这一带灵气的气息瞬间消失。
秦徽媞找人心切,没耐性慢慢验证,见久无动静,怕人跑掉,匆匆忙忙,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往林子另一边搜去了。
她不是这样冲动行事的人,这样毫无思虑,只能证明她的计划确实重要到不容一丝纰漏,穆安羽望着秦徽媞的背影,下意识道:“小曦,你知道燃魄灯吗?”
话刚出口,她突然想起,自己刚顶着“绝不会推开你”的承诺,跟这人说了“你还是当做从不认识我的好”,现在又若无其事地向她打听事儿——这算个什么事儿?
后知后觉的尴尬攀上身心,穆安羽惊于自己现在对萧约叶怎么能不讲理到这样,又莫名其妙理直气壮觉得,或许这么任性也不是不行——便如眼下萧约叶微妙地瞧着她,也许有别的情绪,但绝对不是生气。
穆安羽有点无措地望着她,她担心了很久她会不会生气,其间有感到痛,也有感到茫然,可是,当所有情绪散去,唯独本真留下,她发现,自己好像还是想见她。
可是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现在穆安羽不能去纠结,萧约叶声音不辨喜怒:“略有耳闻,如何?”
“琢光阵已成,”穆安羽低说,“我看见秦徽媞召出了燃魄灯。”
“燃魄灯?”这件事确实诡异,萧约叶扬了下眉,“羽渊之物?”
两人对望,萧约叶若有所思一阵,巡视一圈周围,眉眼突凝:“阿羽,看那边,原因是不是那个?”
穆安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树,然而萧约叶走近时,一道隐形的屏障凌厉竖起,她不由失声:“碎风树?!”
素来是东玄界和羽渊边界的碎风树?
幻境里哪来的碎风树??
就在她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应景似的,天边“轰”一声惊雷炸起,夜空更如浇墨,但见闪电劈亮世界,半空有一株锦葵的轮廓出现!
林子那边,秦徽媞猝地刹住脚步。
“来不及了,秦小姐,”将军惊声说,“仙葵降世,时辰提早到了!”
秦徽媞仰头,如释重负,既像解脱,又像放不下:“终于来了,终究来了。”
藩篱葵降世如此之快,那么现在,那个偷看她以毕生精血召唤出燃魄灯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
“事成以后,无论如何,”秦徽媞凝视了才收回目光,平静,“将燃魄灯交给暮晓,从此天高地远,放她们自由。露林和珍草园都收拾好了吗?”
“好了,”将军声音滞涩如堵,“……小姐,你——”
秦徽媞拨马往回走:“回去吧。我这一生不负露林所有人,唯独对不起暮晓和逢黎,逢黎已不在我身边,把燃魄灯给暮晓,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树林里,仙葵的花瓣在半空舒张,颜色张丽,如淬毒液,天降异象,萧约叶扯下头上的发带,往穆安羽手上一塞。
穆安羽茫然:“做什么?”
马上她就知道了答案。萧约叶这条发带看似寻常,带着一抹温润而清远的檀色,然而却承了千年灵力,精华皆存,在她握住的那一刻,天边的魔雷和近处碎风树的屏障都无法近身。
她僵在原地。“我不——”
“你不也是一样吗?”萧约叶却微笑着问她,“我们坠入第二层幻境的时候,你不也是将羲元镯的灵力悄悄渡给了我,所以我在那里可以召碧潮琴,你却什么都不记得,甚至变小了?在那时,你为何不说不呢?”
藩篱葵是古脉禁书上的东西,墨霖阁有藏——萧约叶虽读过这本书,却并没有详细看关于藩篱葵的那一节,只知此物的效用是塑造世间无法打破的护卫藩篱,不知它是否会伤人。
禁书之物,出世血雨腥风,她只是本能感觉此景危险,将护身的东西给了穆安羽。
她一时片刻和穆安羽一样,说不出这么做的原因。只是觉得,哪怕之前对她再无奈生气,也不能让穆安羽如第二层幻境中那般孤独绝望了。
或许因为她见过她的疲惫悲伤,也触摸过她的无望痛苦,外界所见的清冷外表下,是炽烈不能言的压抑和生机。从非一潭死水,她不是世人口中的妖邪。
又或许因为她不止一次看到她骨子里的善良,两百年前的西曦园,坠崖时的又幻境,因为见过,所以懂得,因为走近,所以耐性,一次次的推开和逃避只是因为心存不安,那也没有关系,就算在夜里她也能看见她,如果对方迟疑后退,她并不介意一直向她走,从万物宁默走到江海有声,哪怕坠沉于渊,辗转来回。
眼前明明灭灭,天边雷声隐隐。
心的竹林,被不知名的注脚诠释了一遍又一遍,欲说还静。
两人陷在情绪中,都没料到秦徽媞会中道折返,当树林外响起声音时,心思本就紊乱的穆安羽惊了一下,一脚踩上断裂的树枝,“噼啪”一声响。
偏偏不知为何,秦徽媞的队伍回来时肃静又沉默寡言,活像送葬的,将军嘴唇翕动,看着秦徽媞,最初燃魄灯现世、仙葵凝形的喜悦褪去,现在脸上满布的是对秦徽媞的担心,这一声轻响响在心上,立拧着眉以剑拨开树丛:“什么人?”
穆安羽倒吸一口凉气,立马扶住萧约叶肩膀,强硬侧身。
她穿着锁颜军的衣物,黑夜朦朦,这个角度,正好能挡住萧约叶,心下诚恳地祈祷:您可千万别过来。
秦徽媞道:“幻影而已,我说过,莫要伤他们。”
将军坚持道:“小姐,还是谨慎些。”
此时穆安羽并不知道,藩篱葵出世,秦徽媞筹划了两百多年的事已然大局落定,纵是发现她,也不会继续纠结。
她只知道,秦徽媞召出了燃魄灯,手中有安微珠,干花又在她手中,无论如何,不要被找见为妙。
可是眼看将军要过来,附近密密麻麻都是人,以杀开路已不是上策。
穆安羽纠结得快要疯掉了,萧约叶从一开始的怔然中反应过来,这些日子盘旋在心头的情感如同洪流,她狼狈躲匿于心堤下,却依然被兜面而来的风撞懵了。
穆安羽眉眼沉默,此刻,她眼前是萧约叶,身后是一群拿刀负剑的人。
她想起了自己上次来这片小林子的经历。
于是,最后一刻她也没有回头,萧约叶在她眼前,她心惊如鼓,她短暂失控,她忍无可忍,她想,她只是为了假装自己是幻影而已,重重思绪叠过来,她仍然背对着兵士,手上用力,将萧约叶推至那棵碎风树,然后闭上眼睛。
草率了。
最后的想法是,那夜不是她最大一次失算,此刻才是。
唇齿溺上温热,萧约叶两百多年来素来缜密的心弦,一刹那,怦然而断。
她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素来对人高竖屏障的脸,有一刻如在梦中。
秦徽媞和兵士们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将军的脚步硬生生被绊住。
那个锁颜军打扮的“幻影”……
在吻面前那个没看清面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