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约叶怔了一秒,立刻出门:“东玄主。”
苏逾砚朝她淡淡地笑了笑:“约叶。”
萧约叶微惑:“您来这里做什么?”
路过,视察一下墨霖阁?
“夏景甚好,出来散心,”苏逾砚说,“听闻洗星街是翎阳最繁盛的街市,今日偶遇,不如一起去走走?”
她说是偶遇,话音中却没有半分意外,萧约叶沉默片刻,明白她有话要对自己说,点了点头,陪她走上洗星街。
的确,这里是最繁盛的街道,以至于现在到处都是对穆安羽的猜忌和议论,随便兜一圈都能被稀里哗啦灌一耳朵,连无数小摊贩都忙里偷闲地窃窃私语,有的还说得比较克制,有的就比较离谱了,人人抻直了脖子,恨不能第一时间把相关消息咀嚼烂了吞入脑子,然后精细加工出更大的可能性,供君饭后消遣。
走着走着,人就变少,来到了南山殿前。
苏逾砚望着那里梨林:“我曾多次怀疑,不将阿羽那孩子的身世披之于世,会不会是个错误决定,如今看来,尚是蛛丝马迹,就这般被口诛笔伐,想是当年的决定,不算错得太过。”
萧约叶何其敏锐,这话在她心中哐然溅起大浪,苏逾砚的意思是,关于穆安羽的身世,她一直比常人知道更多?
面对少女询问的目光,苏逾砚问:“你可知进入木魅幻剧,本身要有什么条件?”
萧约叶道:“在木魅的阵法范围内。”
“不错,但又不止如此,”苏逾砚轻轻摇头,“在木魅阵法范围内是一条,但是木魅的幻剧之术来于上古,沾染了极悍的暗域之力,故而,还有一种人,不需在阵法中心,只要木魅自己想,就可以将其拉入。”
萧约叶莫名心悸,扇了扇睫——那日穆安羽就是如此,莫名其妙被拉进。
天际一朵流云,轻飘飘在南山殿投下灰影。
沉默一息,萧约叶终究:“所以您今日来,是想告诉我,阿羽能被木魅随意拉入幻剧,她本身,和所谓上古暗域之力,是有联系的?”
苏逾砚没有回答,将她领入南山殿,清雅素洁的殿堂内,一片纯色如璃的羽毛漂浮在中央。
她挥一挥手,正羽飘到掌心。
“我当年从她的灵脉中剥离出六翮,这片主羽来自她灵魄最深处,”苏逾砚小心托着它,“她若在暗域遇到不测,主羽会显示不对。”
顿了顿,苏逾砚眸色变深:“所幸到现在,主羽未有异常。”
她说到这份上了,萧约叶一口气悬在喉咙口,就怕她要抖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听到并没有异常,刚险险松了口气,苏逾砚下一句马上又让她凝住:“但是,既然没有异常,按阿羽的性子,不会到现在一颗传音珠都不发,故而我猜,她此刻,多半是知道了有关自己身世的一些事了——”
萧约叶一颗心拴在苏逾砚的话中,短短起伏间几次悬荡,一开始简直要得心脏病,到最关键关头,却冷静下来。
“我现在已经知道她父亲是夜灵族的人,”她说,“既然木魅可以将拥有极悍暗域之力的人随意拉入幻剧,您是否在告诉我,她和上古暗域之力有关系,她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在去暗域后,不愿向东玄发消息?”
苏逾砚凝视她片刻,低说:“那你觉得,是什么样的关系,会让她和上古暗域之力有联系呢?”
萧约叶呼吸像被扼住,她第一次能猜到原因,却不愿意让它流于口。
“约叶,如今世上谁都知,羽渊是江家统率,两百多年前,家主江若景代表羽渊,放弃独立,向我臣服,东玄才算压制住了羽渊,未让它自成一界,”苏逾砚缓缓,“阿羽的母亲曾说,若可以,不要让阿羽知道身世,在东玄简简单单做个寻常人就好,多年来我一直致力实现她的愿望。可我也不知暗域游夜会暴动,江若景的女儿江弄疏会想尽办法让她回羽渊,如今世人提起两百年前那次游夜暴动,都管它叫羽渊叛乱,然而你想,叛乱,叛的是谁?现在的羽渊尚有三家,那这件事之前,它真的只姓江吗?”
萧约叶试探道:“如此,您知道阿羽的父亲……”
“我当年最开始时并不知道,”苏逾砚带些哀色地摇头,薄唇轻启,“我和阿羽的母亲相识很早,最初神鸟墓场未发时,觅崖只是东玄一座普通自治府,阿羽的母亲是个特别活泼好动的姑娘,可是神鸟墓场之后,我父亲大怒,削了觅崖的权,将水神的正脉后裔尽皆流放或削籍,只剩阿羽的母亲一个人,在那之后,她就性情大变,再不如我初见她时那样无畏潇洒,一个人守在轩辕海很多年,那时,世人和现在对阿羽一样,非常非常厌恶她,而我,我父亲离去后,我做了东玄主,与她的关系再不能如往昔,所以在知道她遇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后,看到她的笑容,我是全心为她高兴的——根本没想过,爱上一个来自羽渊的人,会酿成更大的悲。”
其实,苏逾砚当年也问过季琼岁:“你真的要喜欢一个来自羽渊的人吗?”少女紧张谨慎地提醒她,“那可是羽渊,千百年来和东玄界不对付的地方。如果会出什么事……”
或许我帮保不了你。
季琼岁一身清雅的衣衫,沉默很久,只是说:“阿砚,我很喜欢他。”
她的神态让苏逾砚不知所措,季琼岁从前不是这样的——她爱笑爱闹,生气蓬勃,第一次见苏逾砚是在她家高高的围墙上,一条腿在空中晃啊晃,黛衣桀骜,生性无拘,第一眼就掠走了被父亲各种规矩压迫的苏逾砚所有的目光。
觅崖的事让她从桀骜不驯到沉默寡言,明媚眉眼生出了清冷与淡漠。如同硬生生将太阳压入冰块。
可是苏逾砚的父亲很高兴:“东玄之权早该收束了,哪该有那么多的自治府?神鸟墓场是惊天大罪,觅崖也不该归于一方姓氏管。”
这是权利之间的博弈,加上季祖父确实做错了事,苏逾砚年岁甚少,有心无力,插不上手。
她只能密切关注着好友的动态,据季琼岁自己所说,她是在轩辕海沉寂很久后,遇到了一个羽渊的少年。少年自称得到爹娘的允许,羽渊地处北方,面积不广,又太寥落,没有东玄广阔秀丽的河山,他日日听母亲说外面的世界多好看,屡央父亲,好歹得了游历的机会。
他明朗潇洒,和曾经的季琼岁太像,这样的人吸引季琼岁的目光,也让她找回了当年的自我。苏逾砚见季琼岁死心塌地,知道无法阻拦,可因为担心好友,仍旧暗地里细细调查了一下少年的来历。
她这件事做得谨慎隐蔽,只调查出少年确实来自羽渊,一个富奢华丽的大家族,有一位兄长,母亲祖籍是在东玄翎阳,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了。
犹豫再三,苏逾砚觉得好像也可以接受——羽渊族还是有淳朴善良之人的,再说东玄修道者恨的是暗域妖族,对羽渊族无可无不可,季琼岁好容易有一个喜欢的人,她的前半生那么坎坷,还是莫要切阻她的感情了。
然而正是如此,造成了后来,苏逾砚终生悔痛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