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雾重,早春的寒意还未完全褪去,冷风裹挟着湿气在城中肆虐,白日喧闹的街道上此刻空无一人,两侧商铺门口的幌子被风吹得上下翻飞。
医馆内,郭老夫人与木生都早已歇下,只有郭夫人房中还燃着一盏油灯。外头窗户被吹得呜呜作响,橙黄色灯光布满了整个卧房,仿若布下一层结界,将冷意隔绝在了屋外。
桌上散乱地摊着几本郭郎中行医时记录的手册,显然已是被翻阅过。郭夫人手边放着的《伤寒杂病论》与《瘟疫论》边角都已起翘,纸张颜色发黄,上头的内容她早就烂熟于心了,却没有与今天所遇到的病症一样的。这病不知因何而起,她虽对着症状斟酌着开了药,也不知道能有几分功效。
脑子里有根丝线在一扯一扯地反复抽痛,妇人放下书,手肘撑在桌面上,拇指按在眼角的太阳穴处缓缓捻转,才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放了些。
油灯里忽然噼啪着炸出些许火星,火舌左右摇晃间,势头比之前渐小了。郭夫人揭开灯罩,还是天黑前添满的灯油,现下已经见了底,呼吸带出的气流扇过火苗,几乎要将它压灭。
竟已经四更天了。
困意袭来,妇人打了个哈欠,而后又添过了一次灯油,屋子里再次亮堂起来。
郭夫人从柜子里找出装了薄荷甘草蜜饯的匣子,取出一片送入口中,薄荷的清新霎时间在口舌间弥漫开来,先前的困顿之意消失不见,只留灵台一片清明。
前些日子收来的医术古籍还没来得及看完,但愿里头能有些指引。想着,妇人又翻开了一本书。
驿站内。
林向春醒来时,房间里黑漆漆的,不知是时辰太晚,白烛燃尽,还是叫窗户缝里透过来的丝丝缕缕的冷风吹灭了。
他睡前将自己裹得紧紧的,但厚厚的棉被也抵不住湿气侵蚀,这会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凉意从脊背一直蔓延到额间,将脑子里的浑浑噩噩荡涤得澄澈,叫人想接着睡都不行了。
“指挥使,你怎么在这儿?”
林向春刚打开门,就与在走廊假寐的男人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双手怀抱着佩剑,身子微微往后倾靠在墙壁上,廊下灯火跃动,眉弓投下的阴翳里,一双眸子格外深幽。此刻见林向春出来,站直了身子,问道:“你可好些了,这会儿怎么出来了?”
“我身子已经轻快多了,只是白天睡太久,想着也睡不着,就出来看看琳琅。”林向春目光投向隔壁房间,不自觉地叹气。
因白日里郭夫人的话,李挐云一直在他们门外守着,知道林向春担心,安抚道:“我两个时辰前听得屋里有动静,问过她,她说是渴了,起来喝水,没多久又睡下了。”
林向春也侧首看了眼天色,夜幕已从漆黑变得靛蓝,远处还隐隐泛白,大约是寅时末了。
“指挥使,天都快亮了,你先回房歇一会儿,琳琅这儿有我看着呢。”
“可你自己都还病着——”
“你也瞧见了,我吃过郭夫人开的药,又睡了一大觉,现下好端端的。倒是你,天明后还有许多事要你定夺,好歹得喘口气,咱们这些人都指望着你呢。有什么事,我叫阿莫他们帮忙就是了。”
顾及着病还未好全,怕将病气过给李挐云,林向春也不好推搡,只冲他挥挥手,赶他回房去。
和衣躺下后,疲倦与困意纷至沓来,要将他席卷进梦里,而对疫病的疑虑又牢牢拽扯住不让他入睡。半梦半醒间,枕边一丝淡淡的苏合香传来,似一双柔荑,只轻轻一推,就叫他心甘情愿坠入深渊。
“咚咚咚!”
急切的敲门声响起,李挐云霎地睁开了眼。
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是阿莫心急如焚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