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陷入死寂,唯有炉火哔剥作响。
陈青云突然并指如剑,真火化作赤凤扑向坎位。濒临凝固的丹胚骤然沸腾,竟在炉中凝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天枢位爆出金光时,整座辛夷峰的灵脉都为之震颤。
祥云自丹房屋顶冲天而起,九色霞光中隐约有仙鹤翩跹。
陈青云以匣收丹,捧着寒玉匣的手微微发抖。
匣中丹药流转着七彩光晕,宛如将晚霞封入琥珀。
他忽然转头看向懒洋洋倚在门边的林霜,干裂的唇瓣动了动,嗓音沙哑如磨砂:“你……”
“我叫林霜。”少年抛来一根嚼过的狗尾草,“明天还来看你炼丹——记得备点薄荷茶,你们丹房的朱砂味呛鼻子。”
陈青云怔怔伸手,接过狗尾草。
他向来不喜见外人,口舌拙笨,心里觉得有话要对这少年说,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只能眼睁睁看着名为林霜的艳丽少年,懒洋洋的转身走了。
而在林霜离开后,丹成的霞光还没来得及消散,丹香已惊动了整座辛夷峰。
陈青云捧着寒玉匣退至檐角,玉璧般的面颊泛起薄红。
他望着廊下越聚越多的同门,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匣面星纹。
“陈师弟!”
最先扑来的是个鹅黄襦裙的少女,发间牡丹簪撞出清越脆响。
她仰头望着陈青云眉间愈发鲜亮的绛痕,眸中倒映着丹房檐角未散的祥云:“九色丹霞!我入山三十载从未见过……”
话音未落,青石径上已乌泱泱涌来数十弟子。
玄色道袍如鸦羽铺展,将陈青云围作孤岛。
天权的亲传弟子当中,陈青云入门晚、年纪小。
而在这样的年纪,就能丹成极品,已经盖过许多专司炼丹、活了几百岁的丹师老道。
丹师本就珍贵,而像陈青云这样年轻且前途无量的丹师更加稀有难得,难免谁都想亲近。
陈青云踉跄后退半步,月白袍角扫过丹炉滚烫的三足。
他张口欲言,喉间却像堵着团朱砂,百年丹房浸润的药香突然化作粘稠的蜜,裹得他喘不过气。
他忽然无比怀念丹房的静谧,那时只有炉火哔剥与林霜嚼草的沙沙声。
“都让开!”
苍老嗓音如裂帛撕开喧嚣,人群自发分作两列。
白发老者踏着满地霞光而来,道袍前襟沾着经年未拂的香灰,枯瘦指尖捏着半块龟甲——正是闭关三十年的玄明子。
陈青云瞳孔微缩,他记得师兄因心魔闭关那日,丹房梁上悬着的青铜药臼还未生出铜绿。
那时师兄的须发还皆为黑色,身姿挺拔如松,英姿勃发。
三十年对凡人而言很长。
但对修真有成者来说不过短暂时光,师兄竟苍老如此。
“好!好!好!”玄明子连叹三声,浑浊老眼迸出精光,“这炉九转冰心丹,予我一颗。”
九转冰心丹能镇心魔,但炼制难度极高,难得一见,在拍卖市场上价格贵的吓人,往往有价无市。
更何况是丹成极品,足以令被心魔所蚀的修士不顾一切相求。
陈青云嗅到老者身上浓重的心魔浊气,那气息与丹香相撞,竟在青石板上蚀出蛛网裂痕。
他沉默着打开玉匣,七彩流光映得玄明子面上沟壑都在颤抖。
“陈师弟想要什么?”老者枯爪般的手悬在丹丸上方,“北海鲛珠?南疆不死木?还是……”
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根根肋骨绽露的心口,“师兄这三百年的修为?”
三十年闭关心魔肆虐、日夜煎熬,玄明子明显已变得疯疯颠颠。
围观弟子哗然退散,陈青云却盯着老者脖颈暴突的青筋。
那血管里流淌的分明是走火入魔的黑血,却仍固执地泵动着求生的渴望。
“不必。”
他捻起一粒冰心丹,放入老者掌心。
丹药入手的刹那,玄明子周身浊气便如遇骄阳的残雪,滋滋蒸腾成靛蓝烟雾。
老者癫狂的眼神逐渐清明,突然伏地长泣。
三十载闭关苦楚化作额间滚落的汗珠,化作眼中滚落的泪珠,将青砖染出深深浅浅的几滴水痕。
人群再度骚动时,陈青云已抱着玉匣退出三丈。
他望着喜极而泣的玄明子,忽然想起丹成时那人倚门轻笑的模样——
银锁坠子晃啊晃,晃碎了满室丹火投下的阴影。
“都散了吧,别围着。”玉衡长老的声音驱散人群,“没见你们陈师弟窘的脸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