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的沸腾声低下去,祠堂重新陷入死寂。
沈千劫舀起一勺紫河车汤药,勺柄被鼎内热气炙得发烫。
药液泛着诡异的暗金光泽,表面浮着层油润的膜,像是熬煮过度的蛇蜕。
他垂眸望着勺中倒影——
大红中衣下,蛛网般的黑纹正顺着心口向脖颈攀爬,恍若某种寄生藤蔓在皮下生根。
腐肉与药香交织的浊气钻入鼻腔,他喉结微动,将药液尽数咽下。
黏腻的苦味在舌根炸开,混着未化开的胎盘碎块滑过喉管,激得胃袋痉挛。
尾戒饕餮纹骤然发烫,魔神残魂化作游丝沁入经脉,修补着被江少麟剑气震裂的丹田。
三百盏长明灯的绿焰忽然暴涨,将祠堂照得鬼气森森。
沈千劫望着青铜鼎中扭曲的倒影,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不,他要的远不止魔神所承诺的那些。
他要沧溟峰倾塌,要林霜在魔焰中哀嚎,更要那自以为掌控全局的魔神——永远做他掌中提线傀儡。
……
洞府内鎏金博山炉吞吐着安息香,青烟在翡翠药王像的指尖凝成露珠。
林霜伏在紫檀案前,狼毫笔尖蘸着浓墨,悬在冰纹宣纸上方。
靛青袍袖滑落肘间,露出缀着苗银链的细白手腕,随着笔走龙蛇的动作,银镯与镇纸相撞发出细碎的清响。
“公子今日写的字真好看。”
青冥握着松烟墨块在砚池打转,发间金纹随着研磨动作明明灭灭,“比前日誊的《苗疆艳鬼录》端正多啦。”
林霜笔尖稍顿,墨迹在“金针度穴”的“穴”字尾勾处洇开星点。
他屈指弹了弹小花灵额角:“这话说的,本公子写字什么时候不端正?”
案头千年血参的须子应声轻摇,参香混着墨香漫过茜纱窗。
砚中墨汁忽地泛起涟漪,洞府外传来玄铁剑鞘撞击的脆响,惊醒了蜷在窗棂上午睡的蓝冠雀。
林霜笔尖重重戳在宣纸上,洇出个漆黑的墨团。
江少麟踏着满地辛夷落花走进洞府,玄色鹤氅上二十八星宿暗纹流淌着幽蓝冷光。
他眉骨投下的阴影里似是凝着未化的霜雪,玉冠束起的三千青丝比夜色更沉。
凌霄跟在他身后半步,玄金袍角沾着露水。
“你来干什么?”
林霜看见江少麟过来,当即摔了狼毫笔,墨汁溅上翡翠药王像的衣袂,“我说过不想再见你。”
寒玉缸中的并蒂雪莲突然合拢花瓣,青冥吓得紧握着松烟墨块,小心翼翼缩进紫檀药柜的阴影里。
江少麟的目光扫过案头墨迹未干的《外科玄机录》,在“剖心取血术”五个字上停留片刻。
他喉结动了动:“有消息传来,九嶷沈家三百七十一口,被炼成续脉邪阵。”
凌霄适时上前,指尖凝出记忆水镜。
镜中沈氏祠堂浸在血泊里,人皮灯笼在阴风中摇晃,莲花池漂浮泡胀的童尸。
最骇人的是正厅照壁上,用肠子拼出的符咒正泛着暗红幽光。
“沈千劫剜了生父双目作阵眼。”江少麟广袖翻卷,水镜定格在沈父空洞的眼窝,“他现在已离开沈家,不知所踪,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林霜忽然笑出声,银耳坠缠着碎发晃成流萤:“江仙君说这话与我,是什么意思?”
他指尖抚过《外科玄机录》上晕染的墨迹,“您该反省反省,当初若非您种下的因果,何来今日祸端?”
“跟我去沧溟峰。”江少麟说这话时,目光落在林霜颈项间。
那片光润白皙的肌肤,此刻正随主人怒气微微泛红。
在苗寨时,林霜每天出门采药捕猎,原本是浅麦色的健康肌肤,如今在仙山养了几个月,日日洗漱饮用都是灵泉水,倒是养得白皙润泽。
越发显得明艳照人。
林霜气极,凌霄见状连忙横跨半步,来到林霜面前:“事已至此,沧溟峰是唯一安全之处。”
“安全?”
林霜抓起案头雕花铜尺,尺面映出他讥诮的眉眼。
“二十年前的旧事且不提,就说你江仙君非要带我来这劳什子仙门。结果呢?”
铜尺重重敲在寒玉缸沿,惊得缸中银鱼乱窜,“找事的找事,欺负人的欺负人,到现在还有人想要我的命,就是你所谓的安全?”
江少麟声音沉沉,“这次不同,沈千劫有魔神残魂相助,手段诡谲莫测,此事关乎性命。”
“沧溟峰东侧有处温泉洞天,与辛夷峰景致相仿。你住那里,本君绝不踏入半步。”
药王像指尖的露珠啪嗒坠落。
林霜想起幻境中,沈千劫那个充满恶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