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秒,她发现浑身动弹不得。
第三秒,她感觉自己躺在刀山上。
疼。
好疼。
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好像身体已经四分五裂了一样疼。
她忍不住怀疑这里或许不是医院,而是十八层地狱里的其中一层,不然她身上的疼怎么解释?
氧气罩束缚在脸上,急促呼吸带来的水汽迅速覆盖一层白雾,转瞬消散,又很快卷土重来。
也是这时,徐瑾遥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她明明在叫人,耳朵却听不见声音。
她顾不得身上的痛,咬牙挣扎着想起来,但挣扎了半天,唯一在动的,只有眼尾慢慢滑下的泪。
随后医生进来发现她在哭,用纸笔跟她对话,同她解释了目前的情况。
她当时距离爆炸点太近,身体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导致多处骨折,术后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暂时不能下地。
她的听力骤降也是因为受到了爆震伤。
身上伤口无数,不过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及根本。
医生叫她放宽心,不用担心之后的事,如果留下疤痕,也可以通过手术修复。
她稍微镇定了一点,随即又问:“我妈她们呢?”
还有夏夏呢?
我都这么严重了,她怎么没来看我?
医生不写字了,眼神里多了一丝同情。
那点同情让她静下来的情绪重新沸腾,她一遍遍问,问了又问,由于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所以控制不好音量,只能从医生的表情来判断。
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也不知道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叫声有多凄厉。
她只看见医生露出无奈的表情站起身,只知道浑身上下每一寸血肉又开始传来阵阵剧痛,随后病房里冲进来几个黑衣人,给她注射了镇静剂,让她昏沉睡去。
头一个月,徐瑾遥就在这种激烈与昏沉中度过。
第二个月,她的听力稍微恢复了一些,只要别人说话声音大点,她就可以听见个大概,正常对话倒是没问题了,只是依旧不能下地。
不过她学会了控制情绪,尽量不让自己太过激动,她因此得到了更多清醒的时间。
在她无法下地的那段时间,有专人在身边照顾。
那是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生,因为戴着面罩,她始终不知道这人长什么样。
女生说自己叫Vesper,说这里的人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徐瑾遥单方面给她取了个名字。
“小夕,能给我倒杯水吗?”
“小夕,今天吃什么?”
“小夕,你睡了吗?”
“小夕小夕……”
“小夕,我想回家。”
Vesper不明白这个女生为什么要叫自己“小夕”,也不明白其中含义,但久而久之也慢慢习惯了。
反正不论是Vesper还是小夕,对她来说都只是个代号而已。
相较之下,她更喜欢小夕这个代号。
因为这更像一个正常人的名字,一个足够亲密才能得到的昵称。
第三个月,徐瑾遥可以下地走动了。
她在床上躺得太久,体重飞快飙升,短短两个月就增加了近二十斤,不过也托长肉的福,她术后恢复很快,伤口没有一点感染。
只是久违地下地走动,还是让她猝不及防摔了一跤。
这一跤差点把她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她痛得喘不上气,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小夕过来扶她,被她甩开,她固执的要自己站起来。
但她就是站不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身体不再是自己的身体,光是维持站立就已经让她快要耗光所有力气。
复健太痛苦了,每一秒都是煎熬。
那段时间她整晚睡不着觉,就算不小心睡着了,一翻身还是会被痛醒,醒了就开始失眠,满脑子都是什么时候回家。
可即便这么痛苦,她也不能停下。
因为她清楚知道,如果这双腿不能再派上用场,她就真的没办法逃出去了,所以即便再痛苦,她也能咬牙忍着,心里念着妈妈爸爸,念着夏夏,念着过去这些年的一点一滴,一天天撑过去。
但她忘了。
她忘了这年她只有18岁,高三毕业,准大学生,在她过往的人生中,受过最大的挫折就是八百米体测不及格。
家里人把她保护得很好,她长到这么大,甚至连磕碰都不曾有过。
然而整整三个月,每一分一秒她都活在痛苦里。
身体的疼痛尚能忍受,心里的疼痛却让人无法喘息,身体的伤会随着时间自行愈合,心里的伤却会反复感染生脓,溃烂到底。
爱恨只在短短一瞬,再多想念,日积月累也成了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