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堇妤闻言偷偷朝窗外翻了个白眼,她这位大姐姐,外人面前端庄娴淑,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私底下也不知是谁拿《牡丹亭》夹绣样,枕头底下放《西厢》。
“诸位且看注疏。”先生指尖抚过书页边缘的蝇头小楷,“汉儒解作‘刺学校废也,乱世则学校不修焉。’然泰和年间新出的《诗镜》却说——”她忽然抽出本蓝布封皮的书,示意女孩们围上来,“此乃天地至情,非礼所能囿。”
王令妤看着那行小字,似有所思,忽然轻声问:“若按《内训》所言,女子擅思当如何?”
她案上《列女传》的书角已卷得发毛,却见先生将《诗镜》推到她面前,轻声道:“孝景皇后曾用朱砂在此处批注——‘思无邪,心自正’。”
此话一出,王家四位姑娘神色各异,大姑娘王令妤依旧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二姑娘王堇妤手指不自觉的轻点案边,似是有些惊讶;三姑娘王明夷睁着大眼睛,脑袋轻轻点了好几下;四姑娘王贞妤捧着小脸,表情有些懵懂。
沈先生垂眼扫视了一番几个姑娘,挥手让人都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今日功课。将‘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改写成四言诗,需合《女范》格式,时间一炷香。”
《女范》?明夷顿时傻眼,这是什么东西,她听都没听过,天王菩萨啊,昨天还夸夸其谈,想着要大显身手,结果今日一个课堂练习就让她哐哐打脸。
这《女范》听着和《女诫》很像,大概率是女教丛书,要符合它的格式,可能是内容得体现女教的思想,古代的妇女一般被要求做什么来着,刺绣?做饭?侍奉父母?当然也可能是仿照行文格式,但这玩意不知道啊,嗯…四言诗,所以又应该……
明夷对着案上雪白的宣纸,抓着毛笔苦思冥想,写了几个字又马上划掉,一会嫌笔头毛太软,砚内墨水太淡,一会嫌头发没给她扎紧影响她思考,半柱香不到,案边就已经多了好几个废纸球。
当值的丫鬟进来添茶时,只见四位姑娘统统低着脑袋认真誊写,动作也不自觉更轻了些。
湘妃竹帘几乎遮不住外头愈来愈亮的阳光,沈琼案上的香已逐渐燃至末尾,见王令妤已经搁笔,她起身走了过去,纸上四言诗墨迹未干,秀丽的小楷写着:“昼习妇德,夜诵箴言。旬月不谒,惶惧难安。”那“惧”字的竖心旁被墨洇得格外浓重,细看竟是叠在先前写的“悦”字之上。
沈琼心下了然,颔首评了句“尚可”,又看向了旁边的王堇妤。
见先生过来,二姑娘慢悠悠展开宣纸,上面写着:“晨妆理鬓,暮香祷祝。三昼不见,惶惑踟蹰。”又故作天真道:“先生看这‘惑’字可对?《女诫》云‘不必辩口利辞也’,学生愚钝得很。”
沈琼淡淡道:“二姑娘口齿伶俐,方才所讲既已明了,就不必多问。”说着又往后朝明夷处走去。
明夷看见先生过来有些紧张,下意识拿手去遮,奈何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女孩怯生生的将纸展平,双手垂放两膝,低头等待审阅。
沈琼拿起女孩的诗笺,只见上面写着:“晨诵诗文,暮赏新月。一日不循,惶惶如岁。”
先生点了点头,“倒是合乎规矩,只是还需多加练习。不过——”沈琼话音一转,明夷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你字很好,用笔干净利落,棱角分明,筋骨开张,可是练的柳体?”
明夷心下松了口气,点点头:“学生自练字起就学的柳少师,《玄秘塔碑》《金刚塔碑》《神策军碑》等都都是从小练的。”
沈琼放下女孩的诗笺,点点头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右边的王贞妤见先生迟迟不来自己这,举着宣纸蹦起来道:“都来看看我的!”
众人被吸引过来,探头一瞧,雪白的纸上歪扭的写着“一日不食,饿如三秋。”旁边还画了只啃月饼的兔子。
王堇妤见状噗嗤一声,扶着大姐的胳膊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后者一边让妹妹扶着,一边捏着帕子掩在嘴角,肩膀不住颤抖。
沈琼也是勾起了嘴角,笑道:“四姑娘解得妙,《内则》确有‘女子过午不食’之训。”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四妹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千万别把自己饿坏了。”堇妤扶着腰娇笑着打趣道,贞妤摸摸肚子,正色道:“二姐姐说的对,我早上吃得少,感觉现在就有些饿了呢。”
话音未落,花厅内又是一阵新的笑声,明夷瞧见大姐姐的耳坠子晃得厉害,就连沈先生也笑得鬓边的荷花微颤。
厅外侍奉的丫鬟们好奇地对视几眼,均是满脸疑惑。不过时辰也差不多了,各位小姐们也该用午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