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眼病啊,没见过吗?要不要脱下眼镜再给你见识见识?”他凑了半个身子过来,作势就要脱下墨镜。
“不用了不用了。”魏常盈后退两步,合理怀疑他是在报复自己,这是传染性疾病,她身子骨已经够差了,不想再沾染上其它的病菌。
她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力量衰竭,又因伤了人,心存愧疚,最后只嗫嚅着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张嘉鸣隔着墨镜,气鼓鼓地瞪了她几眼,才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和相架。幸好只是砸中后脑勺,也没有被边角磕伤,如果是正面袭击,这张从小被人夸赞长大的脸蛋就岌岌可危了。
“你无端端晕倒在我门口,亏我好心好意捡她进来,你就是这样报答恩人的?”不嫌她一身臭汗污了他的床,还特地戴上耳机怕吵到她睡觉,张嘉鸣越想越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经历过九死一生才从阎王手上抢回来的人,魏常盈担心把他砸出后遗症,出了什么事她可承担不起,因此提议:“你的头痛不痛?要不我们去医院做个检查?”
张嘉鸣听到医院二字明显产生了抵触情绪,忙不迭拒绝道:“不不不不不,才多大点事,你去拿瓶药油给我涂一下就行。”
“好,但是如果你真的不舒服,可别忍着。”
魏常盈转身走向客厅,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路过镜子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撇到里头黑漆漆的身影。她低头打量起自己,早上穿的白色短袖,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不合身的宽大黑T。
脑袋顿时嗡嗡作响,她深吸了一口气,捏紧拳头,尽量委婉地问:“张嘉鸣,我的衣服呢?”
张嘉鸣揉着后脑勺的肿包,不甚在意地回答:“你的衣服?哦,你的衣服在那。”他往床头一指,像个想要得到夸赞的小孩一样炫耀,“我还帮你叠整齐了!”
不知道他是在装疯卖傻,还是司空见惯而毫不在意,她破罐子破摔,咬着牙干脆直接发问:“你为什么要脱我的衣服?”
“你出了很多汗啊,衣服都湿透了,不换下难道是想继续发烧吗?”似乎没有觉察到对面的低气压,理所当然的他还“好心”地建议:“你现在也湿了大半了,要不要再换一件?衣柜里多的是衣服,你可以随便挑一件自己喜欢的。”
看在魏常盈眼里,这无疑是火上添油的挑衅行为:“我衣服湿了你也不能擅自脱我衣服!”
张嘉鸣没料到她会生气,无端端被吼了,眉头一皱,音量也跟着提高:“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这不是关心你吗?要不是你住我家,别人求我我还不乐意帮他换呢。”
魏常盈想起他在外的花名,更觉羞愤难当:“无耻!你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有别,懂不懂什么叫授受不亲!”
“哎你什么意思?不感谢我就算了,还恶人先告状,信不信我——”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副带着恐吓性质的中年男声:“信不信什么?”
财叔拿着藤条缓步走了进来,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两度,那是暴风雨来临以前的平静。
他把气急败坏的魏常盈推至身后,直勾勾地盯着一脸无辜的张嘉鸣,面容越来越扭曲,眼里随时都要冒出火来:“你倒是说说,信不信什么?”
处于风暴中心的张嘉鸣把双手挡在胸前,节节后退,他摇着头垂死挣扎道:“误会,误会,我只是帮她换衣服,不仅什么都没有看到,连手指头都没有碰到啊……”
听听,这是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歪理?
财叔不再给他解释的机会,一下子就暴喝起来:“误会你个大头鬼!我就说你怎么要收留个女同学,还让她上来打扫,你个衰仔就是不怀好意,对人家动了歪心思!”
说着,一根藤条舞得虎虎生风,把曾经在外面不可一世的张嘉鸣抽得上蹿下跳,像极了一只闯祸后被惩罚的猴子,模样十分滑稽。
即便张嘉鸣拥有年龄上的优势,在血脉压制面前,终究敌不过常年锻炼的财叔。躲无可躲,门口又有一尊大神伫着,断了逃生地唯一通道,他的手臂上很快就被抽出几条红痕。
魏常盈看得肉疼,怕闹出人命,连忙上前拦住气得七窍生烟的财叔:“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
晕倒时午时刚过,醒来后日影已经西斜,橘色的光为阳台上盛开的簕杜鹃镀上了一层金黄,花影扶疏,有飞倦的鸟落在枝头,仰着脖子叽叽喳喳地鸣叫。
见气氛胶着,魏常盈反客为主,倒了一杯普洱茶给财叔顺气:“其实他也是好心,我不怪他了。”
财叔抿了一口,还是忍不住埋汰:“好的不学,坏的学了十成十,我看你这十几年书都是白读的!成天只会跟着一群衰仔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等我死了,再多十栋楼都不够给你败家!”
老婆走得早,没有娘的管教,自己又一味地纵容,果然是慈父多败儿。只可惜,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明明是严肃的氛围,好笑的是,张嘉鸣却像个局外人一样,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疯狂地点头认同,末了还附和上一句:“就是,明明小时候还那么乖,看来还是打得不够多。”
魏常盈默默地塞了块苹果给财叔,及时制止住他准备扬起的手。
她瞄了眼翘着二郎腿、没心没肺地吸溜着茶水的某人,更加合理怀疑他的脑子确实在那场车祸中被撞坏了。
财叔把苹果拿在手里,并没有要吃的打算,而是把话题焦点转移到魏常盈身上:“他说的我不信,你来亲口告诉我,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魏常盈:“……”
藤条还放在财叔手边,也充分展示过它的威风,别看张嘉鸣长得人高马大,经历过生死,又镇日躲在房间里头不见天日,瞧着就是中看不中用的,真下死手去打肯定招架不住。
财叔以为她不敢说,才消了一点的火苗又开始往上冒:“你不用害怕,他哪只手碰你了,我就打断他哪只手!”
“没有……”
魏常盈试图解释,却完全掩盖在张嘉鸣的大嗓门里:“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手啊,你别冲动。”
不说还好,说起这个就更来气。
“问你话了?”财叔把手按在藤条上:“你还有理了是不是?死过一回还不知悔改!给我跪下!”
话说得有些重,张嘉鸣有点惊讶,然后又从惊讶转变为严肃。
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挺直腰背端坐起来,收起了所有的吊儿郎当,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一本正经的劝说:“别的都能商量,这可不行。我不能跪你,我怕你会折寿。”
“你!”知道他嚣张,却不知道他敢嚣张到自己头上,财叔被激得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你说的是人话吗?你对得起你妈吗?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你对得起人家女孩子吗?”
说话间,藤条再次挥动起来。
一个个震耳发聩的问题密集地砸向张嘉鸣,张嘉鸣却完全不接招,身子软趴趴地一扭,恰好躲过了当头一鞭。
“哎,你能好好说话吗?别一言不合就开打啊!”
财叔喘着粗气,看看一脸焦急的魏常盈,又看看愚蠢又清澈的张嘉鸣,一种无能为力的疲惫感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扔下藤条,瘫坐在红木沙发上有心无力地说:“你去祠堂跪着,别让我看到你。”
张嘉鸣只思考片刻就爽快地答应:“哦,去祠堂也不是不行。”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你也别气了,不值得,都一把年纪了,要保重身体。”
想要孝顺,又要拱火,张嘉鸣这张嘴可真是够厉害的,连魏常盈都觉得无言以对。
起身向财叔道别,才出门口,就见张嘉鸣站在楼道里还没离去。他向魏常盈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来。魏常盈并不如他的愿,故意停住脚步,想看看他到底还要耍些什么花样。
两人互不相让,最后还是张嘉鸣败下阵来。他将及眉的刘海随意往后一捋,然后特地放慢了动作,双手伸至脑后拉起卫衣两侧的布料,用黑色的兜帽覆盖住头顶。
墨镜遮掩下,他嘴角轻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把一团白纸弹落至她的脚边。
“拜拜。”
他张嘴无声地说着,留下一个潇洒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