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的光华化作万钧雷霆,一道紧随一道,连环劈落在湖心那庞然巨物之上。
巨物把浊水搅得天翻地覆,将十八道雷电威势尽收囊中,飞火的淬炼让它变得更加坚不可摧,一股前所未有的充沛灵力沿着椎骨直灌天灵,皮下一双犄角眼见就要破壳而出。
天生天养的蛇妖连破蟒、蚺两境,本已是旷古未闻的成就,然而他仍妄想一步登天,直接炼化为龙,复又摇动蛇尾,引下十八道雷劫,咆哮着冲向苍穹,将其逐一撕裂在口中。
蛇妖越战越勇,近乎癫狂,长尾一卷,便将未及落下的天雷从云端扯了下来,随意甩向密林之中。
这里林深茂密,遍地奇花异草,湖泊水泽经年吐纳日月之精华,吸引着无数生灵于此修炼生息。一时间,万木焚毁,地崩湖裂,滂沱大雨根本浇熄不了成片蔓延的雷火,栖息在此处的动物来不及避祸,皆死的死,伤的伤,无一幸免于难。
力量的暴涨打破了此处的平衡,蛇妖昂首,嗅得空间隐有倾覆之势。
若放任执念滋长,继续前进,这一方天地能否保全,尚是个未知之数;若后退一步,则意味着所有努力尽付东流,甚至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在艰难的抉择时刻,浓烈的电流气息随着水汽散布到每一个角落,耀眼白光如同天神的愤怒,满布神秘咒印的闪电从天而降。
第十八道,竟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降下的神霄玉清雷。
天罚神雷以锐不可当的气势劈向蛇妖七寸,惊恐的蛇妖扭转着巨大的蛇身,连忙抽身闪躲,然四面八方已成禁锢,天地即是牢笼,它是牢笼中不可脱逃的困兽。
高亢的龙鸣尖锐地划破雨幕,复又转为兽类濒死的哀吼。蛇妖浑身冒着黑烟,血肉模糊的断尾处淅淅沥沥地淌出鲜红色的血。
渡劫失败使肉身与神魂皆受到毁灭性的重创,它痛得失去理智,吞下断尾横冲直撞,最终消失在远方的群山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蛇妖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小坑中。
一张巨大的人脸横在头顶,约莫三十来岁,模样普通,皮肤黝黑粗糙,正满心怜爱地看着自己,操着一口口音浓重的方言喃喃自语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来,再喝一点血,喝完爹爹就带你回家。”
说着,男子捧起拇指粗的断尾黑蛇,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在怀中。腥甜的液体被滴进嘴里,他囫囵咽下,再次昏死过去。
它的眼皮十分沉重,像悬挂了一块石头,无论如何努力都难以睁开。
它只感受到自己被泡进了某种液体里,有奇怪的感觉在体内游走,断尾处更是痛痒难耐。
它听到男子惊喜地大喊:“夫人你瞧,这仙草果真玄妙,断尾即将长成,恶子快要好起来了!”
有妇人温言制止:“他虽是你精血所化,但毕竟是条小蛇,莫要被邻居发现了。”
日子一天天地流逝,张恶子也在张氏夫妇的悉心照料下一天天地长大,然而体型的变化意味着食量的变化,张家家寒,食物无以为继,饿一顿饱一顿的张恶子在张氏夫妇的默许下,常常趁着夜色外出觅食。
邻居家丢失粮食家畜的情况越来越多,在一次丢马事件中,怀疑终于得到了证实。众人根据线索,在张家房梁上找到了大快朵颐的张恶子。
张氏夫妇遭受冷眼驱赶,还因此被问罪下狱,在父慈母爱浸淫下重生的张恶子终究还是露出了野兽的本性。
伤人、劫狱尤不足以平息他的愤怒,他用温养回来的部分法力招来了三天三夜的狂风暴雨,宁静祥和的小城镇被淹没在滔天洪水之下,最终幸存下来的仅有张氏夫妇二人……
时间转瞬来到现代,张氏宗族在张恶子的指引下,早已在当初的那片湖泊附近重新扎根。
经历一千多年时光,张恶子的修为依旧难得大成,心性倒是被磨砺得愈发圆融阔达,宗族的纽带,血缘的传承,让他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
他并没有忘记,他的身上同样流着张家祖先的精血,纵然不曾现身于人前,仍会以大家长自居,听东家的长,西家短,为儿孙出息而高兴,为家族繁荣而自豪。
只是有一件事,总是如阴云笼罩,如影随形。
张家的每一代人,总有那么几个会不得善终、死于非命。
起初他还以为是正常的生老病死,没有过多放在心上,当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他也仅能痛恨自己没有能力作出任何的挽回。
那是他逆天而行的报应,也是水漫县城的报应,一千多年积善行德,依旧抵消了不了他一蛇之罪过。
在这几十年里,他最疼爱的,莫过于那个叫张有财的孩子。
为什么会偏爱他呢?大抵是因为每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只有阿财敢于挑战族规,敢在蛇罐上画了一只七歪八扭的丑陋王八。
张恶子想,这可真有我当年的几分风采啊。
出生在和平年代的阿财,不愁吃,不愁穿,妻子貌美,儿子聪慧,原该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的,妻子的难产,却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父子俩相依为命,因为愧疚而产生的纵容让张嘉鸣越加放肆,当张恶子看到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时,他似乎再次看到了当年张氏夫妻因为溺爱自己而引发的悲剧。
真是天道好轮回。
不死神草药效犹在,它修补了张嘉鸣的身体,却无法使他还魂,原因何在,张恶子一时也说不太清,只能先附身在他的身上,维持肉身不腐,再把魂魄暂时收进玉佩,以便日后见机行事。
魏常盈搬进张家以后,事情出现了新的转机。
空间的倾轧感惊醒了休眠的张恶子,待他赶到祠堂,却只有湿漉漉的女孩昏倒在青石板上,手里抓着一张残旧泛黄的书页,记载的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张氏秘辛。
寥寥数十字,说的是樵夫张氏的祖先曾意外坠入东海,为白泽大神所救,并赐不死神草的经历。
张恶子坚信,要让张嘉鸣复活的关键在东海,而打开东海大门的关键则在魏常盈……
眼前的景象突然产生裂痕,逐渐土崩瓦解为模糊的光斑,隧道重新出现,她身体腾空,被磁石吸附一样拉扯着倒退。
在隧道的尽头,有人压抑着怒火低声训斥。
“魏常盈,你想死吗?”
万道光芒争先恐后地撞进体内,她顿时觉得脑袋即将要被塞爆,呼吸为之一滞,一口气便堵着提不上来。
“出来!”
光影应声尽去,魏常盈维持着扑倒的姿势,手叠在了黑袍人点在张恶子额头的指上。
弹指一瞬,已历千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