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深。
城中柳氏商行的老板,运满十二辆马车的米粮,来菩萨庙供养。
去年水灾,大雨下满一月方停。
恰逢柳氏从外地迁来,搭棚施粥,扶危济困,救了半城百姓。无人知晓那豪富女子的真名,私下都称她作“柳仙姑”,“活菩萨”。
也正是在天灾之时,唐婉芝看尽了人间苦厄,落发为尼,法号慈舟,在菩萨庙旁搭了几间侧房,定居其中。
那日柳氏着一身素衣,却仍是冰肌玉骨,朱颜玲珑。
“法师,柳氏有一事相求。”她向慈舟道。
慈舟手持念珠,看着眼前之人,也看这三千大千世界,苦海无边。
“施主何事缠心?”
“民女只知自己姓柳,却未曾有过大名。今日前来,想请法师赐名。”
春风吹起比丘尼的袈裟,也吹起漫天柳絮。
慈舟停下手中念珠,声如叹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就叫……柳烬吧。”
柳氏久久凝望着她,眼中淌落清莹泪滴。
“……多谢法师。”
她们从此仙尘路隔,岁岁年年。
柳絮漫山遍野,如人生朝露中,最盛大的一场飞雪。
叮铃——
唐砚青在闹钟第三次响起时醒来,浑身酸痛。
她似乎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柳树,大雨,白色绒毛,含泪的眼睛……却什么也记不真切。
枕头上印着两朵未干的泪痕。
想来梦中,也没什么好事发生。
唐砚青骑上摩托横穿城市,蝉鸣和楼宇,从她耳边呼啸掠过。
陆小葵竟然没睡懒觉,乖乖等在巷口,接住她抛过去头盔,蹦上摩托后座。
“师姐,我们今天去哪!”
女孩伸展手臂,牢牢环住唐砚青的腰,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她背上。
“别贴这么紧。”唐砚青把屁股往前挪了几厘米,稍微拉开些距离。“热。”
“没事,等摩托开起来就不热了!”陆小葵完全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又贴过来,甚至靠得比刚才更近。
……算了。
唐砚青拧动钥匙,正准备点火,柳烬从客栈大门里探出身子。
她今天换了件蓝白格纹的旗袍,少女一般的清爽,两只银子打的蝴蝶,在耳畔悠悠晃荡。
“阿青,路上小心些。”柳烬照旧叮嘱一句。“晚上和小葵一起,回来吃饭吧。”
唐砚青读过几篇行为心理学的文献,类似于“路上小心”,这样看似无用的语言提示,其实真的可以提升司机在驾驶时的谨慎程度,从而降低交通事故发生的概率。
柳姨应该不懂什么行为心理学,只是用最温柔的方式关心着她。
唐砚青还没开口,陆小葵已经手舞足蹈,替她答应:“好呀,柳姨!你们多做点好吃的,等我们回来!”
……比雨季的蝉还要聒噪。
“回去吧,外面晒。”唐砚青小声说。
柳烬微笑看她。“我知道,只是送送你们。”
最后回望一眼门边静立的女人,唐砚青拧动油门,疾驰而去。
田野调查的第一站,是西三环附近的一个烂尾楼小区,名叫福泰馨苑。
二十四栋没有完工的混凝土骨架,挂满经年雨水留下的深色伤痕。不计其数的黑洞洞的窗口,像加载失败的游戏建模,透着令人不安的诡谲。
唐砚青把车停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摘下头盔往里走。
陆小葵匆忙追来。“师姐,这是什么地方啊?”
“狐仙庙的旧址。”唐砚青没回头。
“可是,这门上了锁,我们怎么进去呀?”
陆小葵还没问完,唐砚青已经纵身一跃,徒手爬上围墙,转过头,朝师妹伸出一只手。
“上来。”
眼前的小区荒草丛生,树木从空置房屋的门窗中探出,像世界末日的提前预演。
唐砚青一边四处观察,一边走向小区深处。
“师姐,我们要在这里调查什么啊?”陆小葵紧跟着她,生怕自己走丢。
唐砚青也没什么思路。“先随便逛逛,看有没有线索吧。”
别说狐仙庙的痕迹了,这里甚至根本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