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境况下,举办什么诗会、酒会都算过时的,他们开始将目光转向我们这些书铺。某一天,不知何人提出一个建议,将个人所撰书籍放在书铺里售卖,一个月后看售出数量的多寡,以此来评判某个人的才名。那些文人墨客中能有几个是真正的高洁之士?说到底不过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一些书铺见其中有利可图,便在京中大肆宣扬,因而以个人名气做赌局渐成风气。”
明心见他说到此处之时,神情有些幽愤和怨憎,心中琢磨着:怕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果然,罗元清背后的手握紧成拳:“那一年,京中来了个秀才名唤徐修安,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而且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文谈阔论无一不能,很快他的才情传遍京师,受到无数文人的追捧。可惜他身份低微,京中无人仰仗,又不愿接受别人的资助,每日便在街边替人写信作画谋生。但若是他日参加科举,定能一举高中,走出一条风光大道……”
一声悠长的叹息,似要将憋闷许久的浊气吐出,却难荡平心中不平之意。
“我与他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这家书铺,彼时他拿着自己写的杂文评注,问我能不能放在书铺中售卖。按照惯例,若是个人典著的书籍借寄书铺,是要收取一笔酬金的,我们行内管这叫‘架子钱’。但我见他囊中羞涩,便想着做件善事,就没管他收钱。”
“刚好那日,书铺来了一个衙内,一进门便言行无状,指挥着手下运来一个箱子,吵嚷着要放在书铺中售卖,还糟践了不少书铺中原有的书籍。在场之人皆是敢怒不敢言,任由他肆意妄为。唯有他一人站出来,面色不惧,仗义执言。”
明心沉默不语,心中大概也猜到了七八分,往往良善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衙内将他痛揍了一顿尚不解气,忽又听手下人出了一个主意,说要与他斗才名。”
彼时,徐修安已经奄奄一息,罗元清将他搀扶起来,让他服软认错,此事便大可化小。谁料他是个硬骨头,抹干嘴角的血迹后竟然一口应下了赌约。
“那就这么说定了,一月为期,到时候输的一方就脱光上衣,举着‘我是草包’的木牌绕城一周,让所有人都看看。”衙内说完便趾高气扬地离开。
有人拿起一本衙内带来的书籍翻看,不住地摇头:“狗屁不通,满纸糟粕!”
又有人看了徐修安的文稿,评价道:“言辞犀利,见解独到,堪称佳作。公子,这场赌局必不会输。”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应和道:“是啊公子,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罗元清也说道:“公子既然为书铺出头,惹下这等祸事,我作为书铺掌柜定不会辜负公子的恩情。”
明心看着罗元清越发悲戚的神情,仿佛已然看到了结局。
“终究是我害了他……什么才情,什么名声,在权势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罗元清愤懑之情溢于言表,“虽然赌局不允许人为干涉,但他们暗中向各家书铺施压,将徐修安的书禁售。若是不从,他们便安排人三天两头来书铺闹事,最后连我也撑不下去了……”
罗元清一脸苦痛,回想起那天,怕是今生都难以忘怀——
他几乎是求着徐修安,让他出城避避风头。然而,该死的礼义教条却束缚着他,逼着他去履约。
“君子岂能言而无信?”徐修安一脸决然地说道。
衙内许是觉得不够隆重,特意请了十几个乐师跟在他身后,一路敲打奏乐。如此荒诞的场景可不多见,很快便吸引了全城的百姓前来围观。
“什么才貌双全、举世无双?不过是一个只能卖三本书册的穷酸秀才,浪得虚名罢了。”不知情的人只能听信传言,嬉笑嘲讽。
在一路的议论声中,文人的尊严和傲骨被彻底碾碎,他的精神也趋于崩溃。
很难想象他是凭借着怎样的信念走完这一程的,只知道第二天他就疯了。
大街上,昔日的翩翩君子一脸痴傻样,逢人就问:“你买过我的书册吗?”
“此事过后,我曾供养过他一段时间,但后来有一天,他忽然失踪了,我派人找了许久都没找到,自此便失了他的音讯。”
罗元清从云川捧着的一堆书籍中拿出一本泛黄的书册翻开,上面的字迹飘逸隽秀,可见大家风骨,扉页处留有一行小字“修己安人,止于至善”。
“罗掌柜不必自责,此事错不在你。”明心唏嘘道,“错在他生不逢时,终是这个朝代辜负了他。”
“让客人见笑了,我也是很久没向他人提过此事了。”罗元清暗自在脸上抹了一把。
“店家多年的坚守也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吧?在下钦佩,愿尽绵薄之力,以全店家的一片真心。”明心言辞恳切。
“客人光临本店并非偶然吧?说吧,究竟所为何事?”罗元清一眼看穿他的目的不纯。
“店家慧眼如炬,其实在下是想请店家帮个忙。”明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