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晕船,他以前也不晕船,会经常和朋友家人出海游玩,或是在游轮上度假。
只是有一次……
那时还是夏天,他十二岁。
某个世家的老太太给自己办寿宴,定在游轮上。
那是一艘很大的游轮,堪比城堡,在海上行驶时感受不到一点颠簸摇晃。
游轮上灯火通明,宴会厅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哥哥姐姐和爸妈一道出席,他则被带在奶奶身边。
奶奶很宠他,带着见她的各种好友,被夸了又夸。
夸他学习进步,夸他活泼讨喜,夸他名字取得好,越走,路愈明亮。
“看来老太太很看好我们小陆少爷,以后小陆少爷的成就,怕是要比哥哥姐姐还高呢!”
那个时候,陆愈明的姐姐林清淼已经接手管理集团名下一家子公司,哥哥林山远自己组建的科技公司也小有成就,在年轻人中风头正盛。
陆愈明很崇拜哥哥姐姐。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奶奶先是谦虚一句。
“但我相信,愈明以后一定可以在哥哥姐姐的帮助下,把我们陆氏发扬光大。”
奶奶慈爱的手抚在陆愈明背上,期许的目光刺着他。
陆愈明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他浑浑噩噩地听大家打机锋,半句也没进到心里。
杯子里的果汁一口一口咽下,陆愈明和奶奶打一声招呼,独自去阳台透透风。
“陆小少爷比林小姐小这么多岁,老太太还想让他接手陆氏?等他成年,林小姐都站稳脚跟了吧?”
他听见几个人在角落议论,其中一个指指自己的脑袋,说:“老一辈的思想嘛,之前老太太是希望林少爷改姓,然后接手集团的。”
“林小姐是女孩,又随母姓,还找了个外国对象,扬言要丁克,处处踩在老太太神经上。”
他们窃窃私语,议论陆愈明被奶奶教导着,要是养大了野心,以后怕是得和姐姐争得你死我活。
又说c城的江家,孩子们慢慢长大成年,斗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把亲兄弟往死路上逼。
陆愈明不愿再听,跑回房间找奶奶。
屋里的客人已经散了大半,只剩下奶奶和寿宴的主人在聊天。
“你啊,今天这些话让外人知道,又要说你是恶婆婆了。”
“随便他们怎么说,我就是不喜欢她,当年闹得我儿子要死要活,后面又巴巴的回来,她就好在给我生了小陆这么个宝贝了。”
他是宝贝,那哥哥姐姐呢?
陆愈明听见奶奶说:“另外两个,聪明是聪明,就是和他们妈妈一样倔,还是愈明听话些。”
人在被与他人的比较中占了上风,会开心吗?
因为姓氏和所谓听话,备受宠爱甚至寄予“厚望”,会开心吗?
他会像那些人聊的那样,对至亲无所不用其极吗?
游轮很平稳,身处其中和站在陆地上毫无差别,陆愈明却觉得海浪正在席卷过来,要把他卷进深渊。
“那边怎么了?”
“好像是江家有两位闹起来了。”
宴会一角传来瓷器碎裂和重物倒地的声音,人们步履匆匆地往一个地方凑,还强装优雅体面。
陆愈明被裹挟往前,来到事端中心。
两个长相有些相似的男人,一个跌坐在地,捂着心口。他的目光开始涣散,双唇张合,发出破碎的气音。
另一个男人站立一旁,手里拿着一把带血餐刀,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脸侧有一抹红色,双眼泪水如同溪流,一点点把那抹红色稀释,落在白衬衫上。
精美的瓷器碎裂一地,血液流淌蔓延,处处狼藉。
陆愈明的脚边有一朵洁白的百合,原本插在餐桌上的花瓶里。
现在躺在他的脚边,娇嫩的花瓣破裂了,不再美丽。
鲜血流淌蔓延,就要淹没花瓣。
陆愈明蹲下身想捡起花枝,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让他停下动作。
“愈明,跟奶奶回去。”老太太皱着眉看一眼现场的混乱,护着陆愈明离开。
就差一点,他就能捡起那朵花。
他的手已经快要碰到花茎,花朵的芬芳从花瓣破碎的伤口溢出,就要闯入他的呼吸。
但陆愈明没能捡起它,没能嗅到它的芬芳。
呼吸之间,只闻到打翻在地的酒水和血液混杂在一起,黏腻恶心,宾客们身上定制的香水与食物的味道混杂,更是呛人。
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场合,他们冷眼旁观着一个家庭的破裂。
游轮平稳地行驶在海面,风浪不足以让它摇晃半分。
可是风浪却朝着陆愈明袭来,拍得他头晕目眩。
精美繁华的会场装饰变成斑驳的色块光斑,陆愈明努力睁眼,怎么都看不清。
他像只没头苍蝇跌跌撞撞闯进卫生间,跌倒在地,晚上喝下的果汁翻腾,从喉咙涌出,呛得他嗓子刺痛,眼泪直流。
从此,陆愈明厌恶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