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姚安如年轻而单纯,真的以为战争可以终结乱世,一根银枪可定天下太平。逢战,她嚼着生姜以防晕血,那时候她觉得生姜是甜的。
可生姜明明是辣的,那甜味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她不想让自己再次陷入往昔虚荣,她要离渠逸远一点。
于是,姚安如独自离开重馆,打算在城中寻个房子暂住,然后慢慢想办法救出秋凌川。
凤鸣城分主附两城,主城地广人稀,屋舍俨然,而附城居于凤鸣城北一角,贫瘠拥塞,肮脏喧闹。
姚安如先在主城看了几处房子,都不甚满意,倒不是因为她挑剔,只是房价太贵。先前在天权山遇到秋凌川时,他见她过得可怜,特意将身上一半钱财留下。这些钱财若放在别处用,其实不少,但在凤鸣城,什么都贵得离谱。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房伢子见姚安如是外乡人,不懂当地行情,故意要了高价。不过,姚安如对此不以为意,她只想快点租到房子,在租期内做完自己要做的事。
于是,她又去了附城,房伢子将她领去城北一处偏僻的矮房,那里墙院大块破损,房子也只有两间,而且年久失修,屋顶是漏的,房门也关不上,屋内墙壁上大片霉斑,还长出了蘑菇。
“姑娘,按您的要求,便只有这儿了。”房伢子道,“其实收拾一下,也能住。您看呢?”
“我看这里挺好,多谢了。”姚安如决定租下这处破房,当即便与房伢子付了定金,签了租契。
那房伢子拿着租契和钱,高高兴兴地走出破院,迎面遇到一妇人。妇人见他那得意的样子,不禁揶揄道:“哟,张老三,你这房伢子当得真可以,这么邪性的房子,竟让你给卖出去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徐婆子。我跟你说,这不是卖,是租,是租的。”房伢子说道。
“谁胆子这么大啊,敢租这处房?”老徐婆子继续问道。
姚安如在院内听见二人的对话,便移步出来,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老徐婆子见姚安如年轻貌美一姑娘,表情立马变得有些愤怒,气冲冲地对房伢子说道:“好你个张老三,真是个丧良心的!你怎能将这邪性的地方租给一姑娘家,你忘了这院里发生过什么吗?”
“你给我闭嘴,这房子怎么就邪性了?那都是胡说八道的事!”房伢子也带着怒意回道,转而又安抚姚安如说,“都是瞎传的,别听她胡说,她一妇人懂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我看你是心黑了,眼睛也瞎了。老胡家的女儿,疯疯癫癫的,天天在城里晃悠,你看不见吗?唉,我就问你,她为啥疯的,你不知道吗?”老徐婆子一连串问题,问得房伢子哑口无言。
姚安如从中听出些端倪,便问:“敢问这位夫人,我初进城时,见过一十七八岁的疯女,可是你说的老胡家的女儿?”
“就是她,整个凤鸣城,就她一个疯了的。”老徐婆子说着,凑到姚安如身边,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啊,胡家原先就住这儿,那一家三口本来过得挺好的,后来这家媳妇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人是越发憔悴,面色浮肿发青,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之后没多久,胡家媳妇就病死了,家中只剩那老胡和一个闺女。再后来,那老胡不知犯了哪门子糊涂,给她闺女糟蹋了……”
老徐婆子滔滔不绝地讲着,房伢子在一旁急了,“行了行了,老子做买卖,你休要瞎掺乎,当心我对你客气。”他警告道。
“我才不怕你个黑心肝的!”老徐婆子义正言辞道,“你这么做买卖,当心那妖物缠上你!”
“嘿,你敢咒我?”房伢子听了,怒火中烧,撸起袖子朝老徐婆子走去。
姚安如见状,急忙拉住那房伢子,宽慰道:“老哥别生气,这租契签了,我是不会反悔的,且让大姐说说吧,我倒也想知道,那胡家的女儿为何流落在外。”
“真的?你当真不反悔?”房伢子问。
“当真。”
房伢子见姚安如说了这话,松了口气。待老徐婆子欲再次开口讲述胡家的事,他又拦住她。
“来我给你讲吧。”房伢子硬凑到两人中间,抢过话头,“老胡真是畜生都不如,给他闺女糟蹋了不止一次,肚子都搞大了。那孩子受不住,跑出去了。这老胡眼见事情闹大,也跑了,不知去了哪里,城中再没见过他。”
“那胡家女儿腹中的胎儿呢?”姚安如记得,疯女腹部平平,并无妊娠迹象。
“这还真没人知晓。先前这闺女消失了几日,再回来就不见胎儿了,估计悄悄找了个地方产子了。生下这么一个孽障,随性丢了算了。”房伢子叹了口气,“只可惜我这房了,让胡家租住这许多年,搞出这些污糟事来。”
“怎会有如此禽兽之人?”姚安如问。
“唉,我听说啊,这家人是妖物上身了。”一旁的老徐婆子也凑过来,神神叨叨地说,“老胡媳妇原先是挺壮实一个人,不知怎的就生病了。这老胡呢,以前也挺好的,媳妇死后,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终日不出门,天天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做甚事呢。”
“这老畜生还能做甚,当然是……那个了。”房伢子道。
姚安如听着面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脑海里全是疯女拉着秋凌川,求他帮忙的画面。她还记得疯女好像说过一句“他们都不是人,抢我的孩儿”,还有一句“家里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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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附城狭窄灰暗的街道上,一个纤秀的葭灰色身影缓缓而过,一路回到主城。主城开阔,更显得姚安如形单影只,她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这时,一团金云飘来,悬于高空,默默伴着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