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仪君笑了声,翻了个身,闭上眼:“偷一个饼和偷一条人命,可不能相提并论。”
过了会儿,听见傅雅小声道:“我偷过一次脆月亮……真的很想许愿。”
“嗯。”
“那我是坏人吗?”
“你觉得你是不是呢?”
“我不知道。”
“你躺下来吧。”
榻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林仪君听见她脱衣服躺了下来。
她闭上眼,故意没说话。
傅雅不知是紧张还是亢奋,始终没有睡意,便又忍不住开口。
“林大人,我姐姐也会认字,还会念诗,然后把诗里的故事睡前讲给我听,我真的很喜欢我姐姐。”傅雅侧躺着,小手紧抓着被子一角,说着眼忽然一红,声便也微哽,“我很想她……”
傅韵竟然会认字,这在初宜的确是件罕事。
林仪君在黑暗中睁开眼:“你姐姐跟谁学的?”
“我们村和隔壁村的山坳间,有一个草屋,有个老头在那教人念书,我和我姐姐去看热闹,我听不懂,但我姐姐喜欢听。”
林仪君认真听着傅雅用兴奋的语气讲起和姐姐一起的时光,不过她想到哪讲到哪,时时就会跑偏,每当这时,林仪君就会出声问一句,将话题拉回来。
她闭着眼,脑海中徐徐展开一副地图。
阳州山多,初宜更是群山环绕,地处山林偏僻处,大越朝廷对此处管制力度太弱,连地形堪舆都模糊不清。
她来到初宜,城内几乎已经走遍,也不止一次登高鸟瞰,对于初宜县城布局脑中印有整体轮廓。
不过城内这部分在整个初宜占地不大,更多的还是城外,那群山林立的乡下,无数农田被山坳分割,零星散落,与散落的村庄基本保持一致。
唯有一些山脚开阔处或定江流经平缓处,会出现大片良田连城整体。
这些良田基本全部囊括在严何两家手里,设庄管理,严家占大头,约有七成。
她是去过双树村的,对双树村有印象,双树村以北是香山村,香山村在半山腰,两村之间的确有一处洼地,但见草木疯长,不见人烟。
傅雅絮语传入林仪君耳中,重新被整理成完整的逻辑。
七年前,曾有一香山村民在此处搭起一间草屋,教孩子认字和学算术,且不收一文。
学会认字与算术的孩子会多一种谋生手段,最好的结果是进入严何两家,替他们做事,这是村民们畏惧地主豪绅之下的另一种屈服与渴望。
附近的村民有意隐瞒此事,只有为数不多的男孩不用帮忙农事,带着家长的嘱托,被送去专心念书。
傅雅的姐姐傅韵在屋外好奇偷看,正听先生领他们齐声念诗,为韵律而着迷,后来每每得空就拉着妹妹去那边。
有次被先生瞧见了,年逾花甲的老先生特意招手让她过去,问她听到了什么,傅韵不敢答,便摇头。
老先生笑笑,念一句诗,问她下半句,她果然没忍住,张口便接了下句,说罢才意识到,脸也羞得通红。
老先生叹息说:“一屋子的孩子都不如你个女娃用心,可惜学了也没出路,反倒可能是坏事。”
傅韵似懂非懂,张大眼睛望着他。
老先生并不阻止她在外头听,也不招呼她进去,只是有时在课堂间隙会走出来与她聊聊天。
傅雅说:“……好多故事都是老头跟我姐姐讲,我姐姐再讲给我听的。”
林仪君闭着眼,平静问:“后来呢?”
傅雅摇头:“才几个月那个草屋就被拆了,好像是说不准偷偷教人认字,要教只能去城里教,我姐姐因为这个哭的很伤心。”
黑暗弥漫的夜里,她朝林仪君的方向张望着:“林大人,除了我姐姐,你是我见过第二个会认字的女子。”
“你还会认识第三个。”
“……谁啊?”
“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