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村反,则百村乱。”兰枝抬步向前,“后来汴州有寡妇拒缴平安银,当夜家中水井涌出血泉。那妇人竟举着菜刀追出三里地,硬生生从水鬼身上剜下块带刺青的皮!如今那血皮就悬在汴州府衙。没了活人献祭,河神是有了好名声,但少了恐惧,村民不再配合。也算是公主无心插柳。”
行至梅林尽头,忽有断枝携雪砸落。
焕游笙稳稳接住那截红梅:“漕帮不是已经被皇后娘娘清算?”
“漕帮百年根基,不仅是运河流域,大启,甚至是更多的地方,只要有河流经过,他们都有所涉猎,就连陆路运输也和他们有密切的往来。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娘娘虽断了其在江南的根基,却仍有余孽游走。”
兰枝驻足在永安宫玉阶前:“如今他们狗急跳墙,与吐蕃勾结之事也浮出水面,倒省得我们逐个追查。”
说完,她从袖中取出个青瓷小盒:“这紫雪丹最克陇右风沙,每日含一粒在舌下。”
焕游笙接过时触到盒底细纹:“多谢姑姑。”
“该谢的是娘娘。”兰枝拢了拢被风吹散的鬓发,“将军且记得,朝堂上的雪比陇右的更砭骨。皇后娘娘看重将军,还望将军往后多留意,珍重自身。”
焕游笙望进她眼底,那里映着宫墙内永不消融的薄冰:“我省得。”
……
推开描金殿门的刹那,暖香如浪扑面。
鎏金狻猊踏莲银香炉炉顶莲花随热气开合逸出青烟,那是用素馨、瑞兰、夜合花等十二味春芳秘制的“百花香”。
暗红炉身浮雕着缠枝忍冬纹,暖烟攀附金丝网罩升腾,在殿顶化作无形的春神。
随即又如播种似的,缓缓下落,香气游走过汉白玉柱间的花畦(qí),催得琥珀色瑞兰吐出蛇信般的蕊须,魏紫牡丹绽开碗口大的绒瓣,连本应夏日萌发的茉莉都抽了嫩黄新芽,花芯凝着露珠。
花畦边缘埋着五寸宽的铜管,沸水汩汩(gǔ gǔ)声混在香雾里。
铜管尽头连着地龙,热气循环往复。
水汽蒸得牡丹纹银瓶上的彩釉发黏,瓶内插着的西府海棠同样违季怒放,垂丝如血滴入瓶底炭灰——那是花匠特配的暖土。
琉璃蝶群掠过花畦时,翅上金粉扑簌簌落在暖烟里。
二十四盏莲花银釭(gāng)的光晕中,可见花瓣背面不自然的绛紫色脉络——那是用茜草汁混着温泉水日浇三遍催出的艳色。
两列宫娥捧着錾金喷壶穿行花间,壶嘴洒落的不是清露,而是太医院配的保花药汤,苦杏仁味混在甜腻花香里,织就一张令人眩晕的罗网。
公主是爱美的,也爱花,往年的冬日花房也会特地培育了花朵送到各个贵人处,世安公主的永安宫得得最多。
但从没有过今年这样的阵仗。
想来是连日来发生了太多意外,皇后娘娘有意讨欢心。
焕游笙踩过波斯绒毯,继续向前,鞋子陷进三寸厚的羊毛毡。
世安公主伏在菱花镜前,枕着半幅墨迹未干的薛涛笺。
螺钿梳篦斜插在蓬松的灵蛇髻间,一缕碎发黏着唇上褪色的胭脂,随不安的呼吸起伏飘摇。
一只通体雪白,双眸异色的波斯猫蜷在她裙边,像是发觉了有人过来,双眸忽睁。
琉璃似的猫瞳映出焕游笙去衣桁处取披风的影子,片刻又恢复了从容,慵懒地微微合上眼。
这猫从前是没有的,想来与那花儿朵儿的一样,都是送来给公主解闷儿的。
蜜合色披风将将覆上肩头,公主忽然攥住焕游笙袖口。
翡翠镯磕在镜框上,“当啷”声惊碎满室伪饰的春意。
“焕……姐姐?”公主的尾音带着梦魇初醒的颤,仰起的面庞被烛火镀了层金边,眼底水雾漫过瞳孔。
焕游笙屈膝的动作僵在半空:“奴婢……”
“你敢跪!”世安公主赤足踏地,“母后说你要去战场!本宫不许!”
小剧场:
皇后:游笙是我的半个女儿。
世安公主:焕姐姐是我半个母亲。
焕游笙……
汤易儒:那我该叫她什么?
慕容遥:阿笙。
世安公主:治你大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