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夜晚总是很冷,风放肆地在无数个沙丘中打转,穿回,呜呜作响。
吴邪钻出暖烘烘的帐篷,身后的王盟仍在倔强地帮他修手机。都修两天了,除了屏幕变干净外,看不出一点要被修好的迹象。
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毛孔颤栗,带来一种诡异的爽感,瞬间让人清醒不少。
可他还是习惯性地点上一支烟,往营地外的沙丘上走。
已至深夜,营地的人大多都歇了。
天上的星星静悄悄眨着眼,看见地上那个棕色皮夹克的男人独自走到沙丘上,远远看着营地,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很快被风吹散,和夜色融合。
“看来今夜失眠的人不止一个。”
无声无息,吴邪身后多了一个黑影。慢悠悠走过来,站在他身边舒展腰身,逍遥自得,仿佛此刻天地都属于他的畅快。
吴邪没看他,从兜里摸出烟盒,捡出一根白沙,递过去。
“来一根。”
黑瞎子扫了眼,“你就拿这个孝敬师傅?”
“你这个又冲又苦,抽完嘴巴里都是涩苦味。”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将烟接了过来。
吴邪又将打火机抛去,他点燃后,又扔回来。
不多时,两道烟雾被风卷起,吹远。
今夜,无月,有星。
两个人并排站在沙丘上,无言,抽完了一根烟,师徒间无言的默契。
吴邪先一步点燃第二根,长吸了口,将烟夹在指间,才问。
“你也失眠?”
“是啊。”
黑瞎子叼着烟,抬头看天上的星星,一时竟分不清是他的墨镜更黑,还是夜更黑。
“为了帮我心爱的徒儿,我都没办法睡在舒服暖和的帐篷里,只能趴在沙子上寂寞地看月亮,冷风那个吹呀~心里那个冷呀~”
吴邪毫不留情地拆穿。
“今晚没月亮,你眼睛又严重了吧,回去凑钱我也给你治。”
黑瞎子看向他,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好徒弟,师傅好感动,来,抱抱。”
他张开双手,中途被吴邪按住肩膀,眼睫微抬,看见他胸口的口袋里冒出颗白色脑袋,一个纱布做得娃娃,
娃娃用黑笔画出一头黑色犹如杂草的头发,戴大墨镜,鼻子和佩奇同款,椭圆,看起来既生动又搞笑。
吴邪看了眼勾嘴笑的白纱布娃娃,又看了眼勾嘴笑的黑瞎子,问。
“这你儿子吗?怪别致的。”
“对啊。”
黑瞎子将纱布娃娃从胸口拿下来,放在自己脸旁。
“是不是很像?”
他嘴角的弧度更大,更是娃娃完全重合,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大一小,看起来都有一种莫名的欠?
吴邪:“很像,儿子真随你,尤其鼻子。”
看着娃娃的猪鼻子,续道。
“完全复刻。”
黑瞎子也没在意,又将娃娃揣回胸袋里,拍了拍。
“我儿子可比你这个徒弟孝顺多了,知道天冷,还主动说要陪我守夜。”
吴邪面无表情道:“是嘛,那太乖了,你是不是还会和它说话?”
黑瞎子:“当然了,漫漫长夜,我儿子不陪我聊天,难道一个人跑出来抽烟吗?”
吴邪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忽视你了,回去我就给你找最好的精神科医生,和娃娃说话,是老年痴呆的前兆。”
黑瞎子微笑着扫开他的手,然后捂住胸口娃娃的耳朵,虽然娃娃没画耳朵。
“儿子别听,恶评。”
吴邪承认自己没他神经了,主动换了个话题。
“黎簇怎么样?”
黑瞎子这才正经了些。
“那小子警觉性不错,好几次差点发现我。”
吴邪:“如今黄岩盒子里的东西在他身上,他警觉性变高也正常。”
“你觉得,他能完成这个计划吗?”
黑瞎子:“你心里有答案就不用问我了,反正不能,你也会让他能。”
吴邪没说话,指间的烟快被风吹到烟蒂,才被他含进嘴里。
墨黑的眼眸,看着营地边缘那顶亮着的帐篷,若有所思。
“对了。”
黑瞎子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
“这小子白天故意删掉了你相机里的照片,又去找你的伙计帮忙恢复,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该不是,你相机里有什么秘密吧?”
吴邪下意识摩挲着手腕上的荷花手链,语气没什么起伏。
“能有什么秘密。”
黑瞎子没错过他摸手链的动作,状似不经意地挪开眼神。
“还没忘吗?”
吴邪回头,目光落到他胸口口袋里的白纱布娃娃上。
“你忘了吗?”
黑瞎子没回这话,仰起头,似乎又在看天上不存在的月亮。
没头没脑地开始唱起了歌。
“给我一个理由忘记~”
(这是个接龙,请接后面完整副歌,猜黑瞎子真实心理活动是哪句,猜对get点,猜错没有点。)
吴邪没追问,心照不宣。
黑瞎子眼睛出问题,天天晚上看月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教自己的时候,有天晚上明明雷电交加,他还坐在房檐下喝酒,说赏月。
吴邪觉得,他不该在房檐下赏月,该去江边赏。
“对了,之前胖子和我说,你拿回了江月的匕首。”
黑瞎子纠正道:“是物归原主。”
吴邪挑了挑眉,“那我怎么听胖子说,人家不给,你都要直接抢了?”
黑瞎子摇了摇手指,“我那是拿过来确认一下。”
“哦~”吴邪佯装了然。
“确认是江月的,才动手抢,抢过来后,还在别人要走的时候说什么‘别再追寻你不该追寻的人。’”
说到最后,他看向自己的师傅,微笑道。
“你凭什么说江月是人家不该追寻的人?是他不该,还是你不让啊?”
除了这句话,王胖子和他转述的时候,还添油加醋描述了黑瞎子当时的表情,什么表面劝告实则警告,什么看似礼貌实则冒犯,就差掐着人家脖子说不准人家再查江月了。
要吴邪说,胖子讲得夸张成分居多,不过黑瞎子会说那句话也有点奇怪。从这些年和黑瞎子师徒相处来看,他少管闲事,当然江月的事对他来说也不算是闲事了。
但是,他把匕首拿回来不就行了,干嘛多此一举说句话?反正人什么也不会查出来。
难道以前他和江月相处的时间多,加上小哥拜托过他帮忙看着江月,他操上老父亲的心习惯了?
夜风喧嚣,黑瞎子脸上看不出心理活动,只道。
“老年人给年轻人的一个劝告而已。”
他墨镜的视线落在吴邪手腕的荷花手链上。
“你呢,我怎么听解老板说,你知道有个男的去打听江伊的消息,转头就把人查得一干二净,翻了个底朝天啊?”
吴邪摩挲着荷花手链,抬起头。
“我好奇心重,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好奇心啊。”
黑瞎子点了下头,然后,风马牛不相及说了句。
“你这些年对荷花的喜欢程度太深了吧。”
吴邪没回他这句听起来奇怪,又有点像提醒的一句话。
黑瞎子打了个哈欠。
“夜深了,早睡。”
背过身后,他挥了挥手,低头,看了眼胸口的纱布娃娃,轻拍了拍。
他这个徒弟,不对劲。
原地,吴邪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眼眸微眯。
他这个师傅,不对劲。
.........
一辆绯红坦克300疾驰在京台高速上。
开车一夜没睡的四仁亢奋极了,连蛮三中途说和他换着开都被拒绝,他还从来没开过这么帅的越野车,多亏了老大。
趁这个机会,他得好好表现,顺便好好感受感受这帅气大越野!
蛮三坐在副驾驶,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因为四仁从昨晚握上方向盘开始,就一直是眼睛冒红光,十分激奋的模样。
“四儿,你真不用休息一下吗?”
四仁双手握紧方向盘,像生怕他抢。
“不用不用,你睡,到了我叫你们。”
蛮三欲言又止,他倒不是怕他太累,他是怕自己睡醒在天堂。
还想再劝,忽然从后视镜看见后座的江伊猛睁开眼,额头结满冷汗,脸上是明显的惊魂未定。
她一醒,身边的藏獒嘿嘿也跟着抬起头,察觉她的情绪,轻轻用脑袋蹭着她的手臂。
蛮三:“老大,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开车的四仁眼睛血红,也赶紧道。
“老大,怎么做噩梦了,是我开得不稳吗?”
江伊没多久就缓过来了,确实是做噩梦了,不过这个噩梦她经常做,倒也没那么害怕了。
只是这次,梦里在水中捅她一剑的人,脸变清楚了,是吴邪。
“喝点水吧,老大。”
蛮三从前面递了瓶矿泉水过来。
江伊接过来,喝了一口,揉了揉身旁嘿嘿的狗头,见她好多了,藏獒又趴下继续睡了。
四仁打开变道灯,默默从最左边换到右边,稳稳当当。
蛮三仍时刻不放松,紧盯着他,看起来像是要在他打盹的一瞬间就抢过方向盘,拯救车里三人一狗的性命,身上责任重大的光芒越来越强。
江伊拧紧瓶盖,侧首,朝车的后备箱看了眼。
梦中,吴邪杀她的那把剑,此刻就躺在后面。
不知道,噩梦的变化是不是和她从吴山居把这把剑偷出来有关系。
但是,她已经偷了。
而且,她还要用这把剑亲手捅进吴邪的胸口,结束这个折磨了她很久的噩梦。
在偷这把剑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想的。
可现在,她又想起梦里那个拼命守护水晶球的小哑巴。
她不明白小哑巴的那种倔强,那个水晶球里的东西,有那么重要吗?甚至不惜被抹杀也不肯交出去。
“影子”的抹杀是什么,她当然知道了,哥哥告诉过她。
一切消失,是为抹。永不回生,是为杀。
就相当于,仙侠小说里常说的魂消魄散吧。
那个小哑巴自然没有被抹杀,要不然也不会有如今的她了。
“没被抹杀的原因,就是忘记了从前的所有记忆吗?哥哥。”
(怎么,你以为自己忘记的那些珍贵记忆里,吴邪是一个好人?好到让你宁愿被抹杀,也不愿意忘记他?)
江伊敛眸,梦里小哑巴的行为,给她的感觉确实是这样的。
“影”嗤笑一声,语气嘲弄。
(江伊,我果然没看错你呀,你总是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连杀自己的凶手都能数次犹疑。)
江伊不敢还嘴。
哥哥说得没错,从到杭州之后,她所做的每件事都让他失望了,甚至昨天还不肯对王胖子动手。
她也觉得自己好像得病了,有时候的行为和想法,老是不受控制。
明明吴邪就是杀她两次的仇人,但她这段时间总是迟疑不断。在听到二彪的消息后,在进到吴山居后,在见到王胖子后,在梦里看见那个小哑巴后........
“对不起,哥哥。”
江伊顿感颓丧,捂着自己的脑袋。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子有时候就像不受控制一样。”
(也是正常的,毕竟你以前在杭州生活了那么久,来到这里受到刺激,情绪失控,大脑混乱,做出一些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影”的声音变冷,(下次要是再敢不听话,我只能出来帮帮你了。)
“知道了。”
江伊低下头,半晌,还是忍不住问梦里小哑巴的行为。
“可是,吴邪是杀我的凶手,以前的我为什么还要拼命地不想忘记他呢?”
“影”讥讽道:(因为你上辈子到死都不晓得是他杀了你呀,还傻乎乎以为他是为你好。)
(也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被杀两次啊。)
江伊撇撇嘴,说就说嘛,总忍不住骂她蠢。那我死了,你不也死了,你没反杀吴邪,我蠢你也蠢。
(你在骂什么?)
“影”非常敏锐,危险的气息瞬间发散。
江伊立即改口:“我蠢。”
(哼,要不是你被蒙骗成白痴,为了保护吴邪伤得那么重,老子也不至于救不了你。)
怎么还是因为我,上辈子我就那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