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冬喜掌心数张符纸已是夹在指缝,手腕轻巧扭开束缚,人如飞燕般掠起,指尖符箓随之甩去。
邪祟真身是一只被黑烟笼罩的血肉团,却长了一张人面,只是修为堪堪筑基,对付起来不算是特别困难。
丘冬喜抽出长剑,找到对方防守的薄弱间隙,对准了那张人面张开的血口就是狠狠一刺。
血肉横飞,贯穿而出的剑尖被染的嫣红。
“死前吃了个人,你也算是不亏了。”
少年脸颊沾着飞溅来的一滴血迹,神情淡漠。
剑抽出,哗啦声响,大片血红就在地面画出半弧的红月。
丘冬喜再抬头,感受到了高处阴暗中的隐隐震动。
蛟妖的妖气开始有了动荡的迹象,显然是手下的死亡传递过去,在一点点苏醒。
他抬手往嘴里塞了两颗养气丹,眼神暗沉下去。
之后才是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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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泽仙君,虽说合体期修士能跨越各大陆,但这灵气损耗未免太大,眼前魔道虎视眈眈,您若是遭遇小人暗算,正派上下可如何是好……”
喋喋不休的劝说被俊逸青年抬手轻轻打断。
霍清雪一身暗纹白袍,腰间和两袖是青色的云雕束甲,腰身衬得明细,整个人利落出尘而仙姿如鹤。
发顶一项墨玉冠,旁侧两枚银云纹贴合脑侧,落下两条深青细带,于乌黑长发间若隐若现,底端坠着嵌银丝玉石。
那张端正而温润的面庞依旧年轻如旧,只是在长久年岁里填了一分沉沉的寂静,垂目时带着疏离,又凉薄的从不过问红尘。
“不必多言。”他轻轻开口。留给那位弟子只一个背影。
这方百年相伴的大陆像是留不住他分毫眼神,只下了无数季度的茫茫大雪在那座他长久闭关的无人山峰,苍白而无声的守候。
守候一个从未归来的人。
一介合体期的大能离开,是整个修仙界都会为之动容的,毕竟这般修为,在此地可以说是呼风唤雨,想要什么都随手拈来,可这位修士却毫无留恋地抬脚就去了陌生而危险未知的他方天地,就显得额外异常,更叫人好奇其中缘由。
“说是,早年的道侣丢了,找遍天下无果,才去的另一地界。”
“如此痴情啊……啧啧啧。”端着茶杯的人连连摇头,唏嘘不已。“据说元婴出关的时候就在找了,这都多少年了,快要一百年了?这位百年内越了两个大境界,元婴后分神,再到合体,这真的是千年一遇的天才啊……”
挑起话题的那个也跟着叹了口气,面露不忍。“是啊,当年的青剑门开山人,都没这样快速的进境能力。可是他那道侣别说找到了,修为低微堪堪练气,这么些日子,尸骨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何苦呢?”
“合体修为,睥睨天地啊,他寿命长的不见尽头,却要为一个不知死活的道侣磋磨,现在又去了别的大陆,那其他地方邪魔外道可不比咱们这好对付,是很凶残的。”
“你不懂了吧,有时候,这是心魔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除执念,估计也不能破境。”茶水喝干,空空的瓷杯‘啪嗒’放在了桌面。
“只是可惜了这位修士,如此天资,偏偏被红尘束缚了前路。”
“天妒英才啊。”
霍清雪不知那些背后的闲言碎语或哀叹惋惜。
他在茫茫六界里找到的一点点微弱丘冬喜的气息,断在了摆渡河。
当时的霍清雪不是不想渡河,可他不是心无挂念,他对丘冬喜的全部记忆都在此方天地。丝丝缕缕,缠绕纠葛,布满了一颗干净而天真的心房,像是无数红线把全部心神占据,织就一颗名为‘爱’的茧。
俩人的洞府,走过的路,经过的景。那个人曾拿过的杯子,曾用过的筷子,躺过的床单,甚至是指尖碰过的一只木椅。
每一点与对方有关的物件,事情,他都不忍忘却,不忍丢弃。
他如何渡河?他身上缠满了执念。
于是摆渡轻易拒绝了这个修士的请求。河水在他面前缓缓干涸,不留半点情面。
霍清雪只能转头,专注修炼,日复一日不顾一切的进境,练剑,突破。
数年里心无旁骛,除了一心大道再无多余,他周遭与他相识的人都为之感慨,以为是霍清雪悟道,了却红尘,终于放下了那位他惦记的几乎疯魔的道侣。
可谁也没料到,这个天赋惊人的冷静剑修,在一朝合体时,就义无反顾地踏上了离去的步伐。
滔天的灵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途径,也终于得到了用武之地,如同天雪覆灭人间一般。
霍清雪如彗星般落在了丘冬喜曾去过的大陆。
魔道当势,初遇陆乐的地方。
那是有丘冬喜气息的天地,星星点点,几乎要灭了,可霍清雪仍旧像是抓住唯一稻草的溺亡人,在辽源而遍布魔气的天地里寻找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自然是没有结果的。
来自正派合体大能的气息,让整个魔道惊骇至极。
霍清雪被围攻,面对浪潮般汹涌而无止尽的魔修大军,面对滔天压迫的大妖成群。
他抬起眼,身侧就有雪色渐渐落下。
“破。”
轻轻一吐字,惊人可怖的灵威爆裂而散开,将全部阴霾一并扫落。
暗无天日,魔道当头的人间,就这样突兀而不可思议的,被一道冷而凌厉的光穿破,刺入,露出了光亮又常年不见的一点原貌。
霍清雪,这三个字成了无魔敢提的禁令。
没谁真拦得住他。
可他要找的人,不在此地。
丘冬喜的气息再次断了,断在一个孤寂绵长的森林半空。
霍清雪低下头时,发丝滑落着遮掩了神情,衣袖随着风飞扬,半空里依稀落下着点点雪花,又飘荡着避开了那个安静孤独的修士。
周遭是无尽堆叠的尸骨,大大小小,沉沉浮浮,血水流淌成河水,又汇聚着变成天地里一条蔓延的绸带,蜷曲弯折,抒写着一个痴情人找不到方向的执念。
错失爱人的鹤,像天地血红间一道黯淡又孤独的青色,悲怆无声,只剩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