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冬喜走得很急,故而穿着一件略显单薄的衣衫就奔出了原地,脚踝上的莲花铃摇晃作响,被风吹的泛凉,碰在脚踝上格外鲜明。
他没穿鞋,赤足在草地上跑了许久,楼阁外的水池上雾气散去,竟是看得见一条木舟横在不远处,于是丘冬喜又淌水去爬上小舟,一路上沾湿了下袍,弄得略显狼狈。
小舟需要灵力催动,好在丘冬喜最熟悉的便是以灵力推动物件,便也顺利在水面上越飘越远。
渐渐离身后的建筑远去时,他在喘息里回过头,发丝凌乱落在脸颊,看见了尽头楼阁上,木窗里站着的一道身影。
纸人安静注视着远处池水上渺小的一舟一人。姿态平静。
丘冬喜知道它其实看不见,却还是愣愣看了许久,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直到那身影越变越小,最终被远处树枝的几片杏叶罩遮盖,再看不见。
小舟划过平静水面,涟漪无限延长,却仿佛自有方向一般朝着某个位置缓慢前行。
最终在一处陌生而昏暗的密林前靠岸。
掌心里的那颗暗紫玉石不知何时又开始轻轻发烫,连带着丘冬喜胸膛处的那块皮肤也隐约灼热。
他从木舟上爬下来,思索片刻,将舟推上了岸,让它不能再回到河水。而后拧干自己半湿的衣衫,才有心思掀开衣领看了看。
果然已然泛红,像是被烫了一样。
少年呼出一口气,神情有些不安。
他这些日子记忆并没有更多的恢复,但体内的直觉,却像是无形的指标,告诉他哪些事物可信,哪些又不确定。
而身体上这块莫名的印记,和掌心的那块玉石,都指向了更为亲切熟悉的方向。
最起码,比洛望舒要熟悉。
他宁愿去找找这块玉石和自己身上痕迹的来源,也不想再被关在楼阁里。
周围连鸟鸣都没有,除了风吹枝叶,便只剩下水面推上岸边的哗啦轻响。丘冬喜没有耽误时间,脑子转动时脚下也不忘赶路,却也明白现在也并没有到彻底远离洛望舒地界的程度。
一炷香快要尽了,他还有不多的时间。
丘冬喜将掌心的玉石放进了贴靠胸口的衣衫内兜,再度跨步朝着前方加快了速度。
走在遍布枯枝碎石的丛林并不容易,好在丘冬喜已是练气,不至于肉体凡胎到被它们轻易蹭伤,但一路上仓惶奔波,他的样子也实在称不上得体,脸颊沾着泥灰,束发乱的狼狈,双手攀爬山丘和树根时也弄得满是泥泞。
山中光线昏暗,阳光也大多被头顶植被遮掩,丘冬喜在难以通行的林中走了许久,才寻到一处类似行人野道的踪迹。
蜿蜒的土路在繁杂草叶中开拓出一条不算宽广的空间,两侧也逐渐响起了带有生机的鸟鸣虫鸣。
待到他终于看到一点烟火气,时间已是到了近夜里。
丘冬喜抬着一张脏兮兮的脸,眉骨处还有道细小的伤痕。他看着不远处的一堆篝火,还是难掩此时激动的心情,眼睛都亮了亮。
空气中有煮米的香气,三两年轻男女围绕在篝火旁侧,其中俩人是一致的浅色衣衫,其余三人则颜色花纹各不相同。他们打扮相近,还都带着佩剑,倒像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只是身边又是水囊又是干粮的,还有个摆在地面的木制药箱,物件繁杂,不像是修仙一道的人,应当是凡俗武林门派的弟子。
丘冬喜屏息,觉得还是先观察为先,他练气修为而耳聪目明,因此稍微专注,便听清了他们的谈话声。
“这片山头一直没人来,想必也不会有青帮的人,诸位也可安心了。”
“那些丧良心的,为了一个金盒干出这等下作勾当,该说不说确实是土匪出身。”
“罢了,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是徒劳,还是想想之后怎么抢旗吧。”
“我们几个门内行事端正,青帮却在暗处,不好提防。之后的占地,互相合作也是最好的一条路。”
“倒也是,今日就先好好休息,明天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年轻男女抱怨安慰了几番,便也各自忙碌或坐下休息。只是其中一个白衣的少年像是注意到什么,突然敏感地朝丘冬喜藏身之地狐疑瞥了一眼。
“喂。范之。”他皱着眉,手拿着水囊,肘部却挪到了剑柄,喊了一声身后的同伴。
“我怎么觉得不对劲。”
丘冬喜脊背一凉,当下大喊不妙。
下一瞬,不远处的草丛里猛地窜出一只野兔,打的草叶哗啦作响。却有一柄长箭‘嗖’地飞来,直接贯穿兔子身躯,将它钉在了原地。
速度之快,吐息之间。
让正警惕的白衣少年都愣了一下。
那长箭却诡异至极,细看之下,才认出根本就是一柄纤细的树枝,歪歪扭扭且末端还带着片枯黄的树叶,一看就是随手从地面就能捡来的东西。
可这样脆弱不堪的枯枝,却犹如锋利铁器般,轻易贯穿了一只灵活的野兔,甚至扎进泥土。
违和而惊异。
阴影里的丘冬喜也微微颤了下眼睫。却冷静的没有挪动一分。
“噢,原来是兔子。”
陡然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低沉磁性,带着些笑意。却如惊雷,激起了丘冬喜浑身上下的寒毛。
那笑意意有所指,仿佛说的不是方才窜出的野兔,而是偷偷藏匿此处的自己。
更不为别的,只因,那声音的来源,竟是他的身后。
“谁在那里!”篝火边的几个年轻人也立刻被吓的齐齐站起,警惕望向不远处昏暗的树林灌木,铁剑出鞘。
丘冬喜是蹲在地上的,此时僵硬转头,动作缓慢迟疑,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骨骼微微作响的声音。
先是逆光的阴影,而后是一双黑色蟒纹皮质的长靴,再到对方暗扣整齐的腰封,腰侧挂着铜色虎面的坠牌。身量高挑挺拔,哪怕裹入了低调暗沉的银纹黑袍,也感触的到某种强势又压迫的力量。
像在刻意逼近,几乎让丘冬喜心跳到震疼自己的胸口。
那个人不知道站在他身后看了多久,此时居高临下望着面前蹲着的丘冬喜,存在感鲜明,可藏匿气息时,却没有一个人看得见。
对方的下颚线条很凌厉,短发,俊美而鼻峰高挺。垂眼时,黑色的几缕碎发半遮着神情。
那目光意味深长,竟是没带着敌意。
丘冬喜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可他不知道为何,忽然心神一顿。
下一瞬,他就感到自己被人猛地提起了后衣领,视野混乱模糊,而后脑袋剧烈一晃,再清明,面前就是一张放大的人脸。
“李砚书。”
青年神情平静,嗓音低沉又钻耳的好听,念出那三个字,却像是某种风雨欲来前的安和。
“不认得我是谁了吗?”
阴九抬了抬眼,暗沉如深渊的眸骤然如猎豹般盯向了面前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