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一无所知的丘冬喜,却仿佛一拳在棉花上,又似乎有一线希望在预示着之前种种背叛或离去,是一场他尚未明白的误会。
也许那个合体期的修士也是如洛望舒一般,趁着这个人的失忆,才钻空子谎称为道侣。
也许一切一切的恨意,起因都只是山中那一场不知细节的蛟妖之战。
阴九不知道那场战事里,丘冬喜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面对自己总是没有真话,连名字都是虚的。以至于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多到他看不清殊真殊假。
多到他不知道丘冬喜当初对他,到底有几分真心。
到今日终于找回了人。
现在却又变为了自嘲般的一声笑。
“行。”
阴九偏过头,闭上眼,空气里沉甸甸的雷电气息却是消逝了干净。
“只是我不会再信你嘴里的半句实话了。”
下一瞬,丘冬喜只觉得自己悬空而起,视野一晃。
他被对方揽着腰,脸朝下抱起。
“丘冬喜。”青年语调冷淡,念着那个尚且陌生的名字。神情微妙的不耐。手却轻扬,唤出了一只体型硕大而毛发漆黑的妖兽,如虎似豹,竖瞳发亮。周身隐约的电流闪过丝缕。
丘冬喜被他带着跨到这只凶兽脊背上,神情还是懵的,掌心下的兽毛触感鲜明,像是做梦。
阴九单臂环着他的腰,有力腹身贴在丘冬喜的背后。下一句话才姗姗来迟。
“在下阴九。与你曾为坤灵门同门。”
妖兽低吼一声,跨步而起,踩云直上。阴九忽然歪过头稍弯下腰,吐息贴着丘冬喜的耳侧。
“和道侣。”
丘冬喜被这熟悉的台词,和全然不同的人物,惊的心跳慢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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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九离开坤灵门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内门几个弟子对他积怨已久,早已看好时机落进下石,一个是师父不能被他连累。
霍清雪替他挡下最大的杀招,就发觉中计,陷入寻找丘冬喜的焦急,和滔天怒意。
偏偏洛望舒还带来了魔宗在尾部粉墨登场,各势力在不大的地界一时齐聚,正反道义与门内混局,可是演的一出好戏。
霍清雪也难轻易抽身。
自然也来问话过阴九,但由于丘冬喜曾说过的那句话,霍清雪还是没有真的为难这个结丹弟子。
只是他的怒意,还是让当年的一方水土,险些陷入大雪灾祸。
诸多修士为此不得不与这个合体期的大能直接对峙,引发了多年的战乱局面。
混乱中阴九得以逃出险境。却也躲不掉来自养心门顾善师父的追杀。洛望舒不仅替他得罪了养心门,还有凤五这个脾性暴烈恨意滔天的女修,加上坤灵的内门和掌门,这一路阴九逃的并不容易。
顾善死了。没有留下任何能解释的余地。
数次险境,若是踏错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追,就是整整数年。正派境内几乎没有他可藏身的地界。
于是阴九揽下罪名,叛逃师门,独自带着愁怨逃亡在这方大陆,从魔道领地混迹到妖兽满地的莽荒,再到无人秘境,他掩盖锋芒,野路攀升,学的东西愈发杂或邪,却都能一一用的出神入化,直到没人再能抓得到尾巴。
就这样偏偏一路到了结丹巅峰。
可阴九知道自己绝不能在此方大陆破元婴。
这里他的结仇太多,元婴时的天云扎眼,无法掩饰,只会招惹杀祸。
而通缉令多年都悬挂于此界,阴九绝无可能通过摆渡河离开这里。
但是,从洛望舒身上,除了丘冬喜,阴九还得到了一件关键的东西。
过界法令。
“洛望舒确实聪明。退路从来都有备选。”
妖兽脊背上,阴九懒散半曲起一条腿的膝,发丝在风里飘动。
“只是我太懂他心里想的都是什么了。也太懂他怕什么,求什么。”
青年单手揽着怀里人的腰,大约是为了防止这人从妖兽背上落下去,故而不带多余的意图。嗓音至始至终都是平淡的,却让丘冬喜好几次心口都震惊的波涛汹涌。
短短几句话,却让丘冬喜醒悟想起了很多事情。
譬如洛望舒那道怎么都愈合不了的雷击之伤,譬如每月有些时候,洛望舒为何会不得不离开楼阁,而后回来只留一夜就再度闭关修炼。
那并非洛望舒愿意,而是不得不为之。因为他受伤了。
如今全都串联成一体:阴九一直在追缠着洛望舒的踪迹,甚至能与对方对峙不相上下。
可若是如此,这二人说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他和阴九的过往似乎也并不愉快……不然相遇怎么会是那般场景。可对方还是称他为道侣,且给他的那块血玉石——
思绪尚未明细,丘冬喜忽然被阴九带着身子往他怀里更贴了一些,吓了一跳,低头时,却看见对方伸到自己面前的掌心里,躺着一块雕刻繁杂字符的暗金色沉甸令牌。
“这是过界法令,拥有它,便能驱动百年大阵,传至他界。是唯二能不依靠摆渡河离开此地界的方法。”
阴九从丘冬喜身后能彻底搂抱住怀里的整个人,此时微垂下眼,将那令牌微微在阳光里随着光转了转。
“洛望舒本想带着你早早逃回他的老巢,却在调试法阵时被我下了绊子,换了他从未去过的地界。百年法阵虽然难辨,却也不是全天下都无人能知,倒霉就在他遇到了我。因此他不得不压着脾气周旋,一面怕我毁阵了后路彻底断,一面担忧藏不住你。”
“可他藏你的技法确实特殊,连霍清雪都没能抓到尾巴。若不是我的血石被你拿在身上,恐怕也没有办法。”
“现在,就是他最不想看到,也最没料到的结果。”
“他的小情人,自己跑出来了。”
那句话意味不明,甚至在说的时候靠近了丘冬喜侧脸,阴九衣襟上的玄铁暗扣碰到了他的后颈,带着叫人想颤抖的冷意。
丘冬喜脊骨都跟着麻了一段。
“可惜洛望舒鬼路太多,没死成。但暂时没办法找你了。”
阴九把玩着那块沉重而雕刻繁纹的令牌,眼睫半遮掩着目光。
“只是,你若是舍不得霍清雪,还是放下心思。”
“因为现在,要走的是你我了。”
一连好几个人名和冷嘲热讽的词汇,丘冬喜只觉得越听越是头脑乱麻。愣是抿唇没能吐出一个字。
俩人身下的妖兽骤然四肢落地,周遭一阵山风席卷而来,带着远山尽头的绵绵雪意。身处之地是一处雪山内缝的陈旧洞窟,层叠山石如密布鸟羽,拥簇着中央一展巨大而纹路诡谲的石刻图腾。
丘冬喜在阴九身前,手还无意识轻抓在妖兽脊背的皮毛上,发丝与衣衫都在风里不停飞舞,目光却凝视着面前这气势惊人的古阵法,出神的眼睛缓缓睁大。
图腾硕大几乎遍布了整个山体,仰头望去,甚至仿佛蔓延到天穹尽头。其间断痕与斑驳遍布,却不减其威严半分,只显出一分沉沉古意与神秘。
这便是,过界大古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