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识青并不是平白无故发一下疯。
祁悯下车看到眼前的地方着实愣了一下,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依旧在古代。
乌木门楼高逾三丈,檐角铜铃随着微风有些摇晃。
季识青拿了钥匙开了那两寸厚的朱漆兽首门,迎面就是悬湖石堆就得云屏山子,石皮上裹着层薄薄的苍苔,孔窍间探出几枝老梅。
“这宅子不知是什么年代修建的了,我家祖上在三百年前买了这处,按照原样重新翻修了一下,这些年过去家里一直找人维持着。我哥去年把它给我了,不过毕竟这里离市区太远,我不常过来住。”季识青解释道。
祁悯不说话,但眼睛似乎比天上挂着半醒不醒的太阳还要亮些,在淡黄色的天幕里更显得漂亮极了。
绕过影壁,五进院落次第铺陈抄手游廊的冰裂纹花窗上,金丝楠木棂条框出四方不同景致。
东边翠竹扫过□□漏窗,西侧玉兰瓣坠入锦鲤池,涟漪又摇晃着惊碎了廊下挂着的青铜惊鸟铃。
正厅前的汉白玉月台泛着牙色幽光,六根海黄木立柱撑起挑高五米的横梁,梁间悬挂着八角琉璃宫灯——不过现在并未亮起,只能隐约看见灯穗上坠着的鸽血红,在穿堂风中轻叩紫檀木雕的屏风。
“那屏风上画的……是否为寺逋先生的《雨过荆山图》?”
祁悯站的位置和屏风有些远,似乎是不敢再向前一步。
见季识青不说话,祁悯稍微有些急切,复问了一遍。
季识青转过身看着祁悯,心里有了个猜测,“确实是《雨过荆山图》,但寺逋先生的原作早已损坏遗失,这里是后世人临摹的作品。”
祁悯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上前,慢慢走到那屏风前,仔细端详着。
手指探出去似乎是想要触摸,但很快就缩了回去。
“后花园有个九曲桥,桥的尽头立着座攒尖顶水榭,榭内有块棋坪,是整块和田青玉凿成的,不知是否还保存着?”
“……和你那时一样。”
“我想去看看。”祁悯说。
完全不用季识青引路,祁悯快步七拐八拐,直奔后花园而去。
九曲桥未变,攒尖顶水榭也大抵上还是过去的样子,棋坪有些裂痕但不难看出原本的模样,其他东西倒是变了不少,棋坪旁原本放置盆景的地方摆上了鎏金珐琅炭盆,炭盆旁是汝窑天青釉瓶斜插着新折的绿萼梅,花瓣洋洋洒洒且毫不惋惜落在剔红漆案上。
“你祖上倒是很有些妙法。”祁悯轻抚上那棋坪。
祁悯:“儿时我常在这里与父亲对弈,我棋艺较父亲差得远,眼瞧着要输了就扑到父亲怀里闹着要悔棋,父亲一向疼惜我,每每同意了,可即使悔了棋,能胜过父亲的时候还是寥寥无几。”
季识青深知自己此时说话会扰了祁悯思绪,于是安静地站在祁悯身后不远处,看着他轻柔地抚摸着旧物。
“这里倒是还有不少新东西,比我住的时候要精妙许多。”
季识青大概知道祁悯所指的是什么。
比如西跨院引活水成渠,渠底铺着从舟山运来的砗磲碎壳,水面浮着三足青铜匜。
比如东北角的钟楼,上有季识青祖父当时从拍卖会上拍来的自鸣钟和水运仪象台并置。
比如瓦当间筑巢的雀儿,振翅声略过芍药田,搅碎满院沉香,就连季识青都不知道着这雀儿是从什么时候盯上的这片地方。
朝阳朦朦胧胧地披在祁悯身上,像是给他渡上了一层金边。
季识青看着祁悯朝自己走过来,一步一步,端的是君子如玉。
“我也没想到竟会巧到这个程度。”季识青说,
“祖父要是知道估计会开心得很,他一向……”
季识青想了半天,总算琢磨出来一个自认为十分恰当的词:“十分仰慕你,谁知道阴差阳错,祖上无意间买下的宅子竟真是你的旧居。”
“想必此地——巍州,曾是我父亲的封地,只不过那时朝廷对父亲多有忌惮,封地也是个贫瘠荒凉的地方,如今竟能繁华到如此地步。”祁悯有些出神地说道。
风云变幻,沧海桑田,过往却未曾化作云烟。
季识青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祁悯独自走到他刚刚给自己安排的院子,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所为,西跨院的主屋正是祁悯曾经的住所。
变化自然是不小的,院子里曾经是错落着的海棠花,如今种了腊梅,冷冽的香气阵阵溜进屋子里,原先的静水池塘如今引了活水来,池里还有一些鱼撒着欢地游。
屋子里也是变了许多,虽然各处陈设与他那时不同,但风格却十分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