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名,又是厉皎?”
覆盖冬末薄雪的地砖在玻璃窗映射出近乎暗淡月色的白光,展熹承蹙眉略略偏头避了下,朝安魂堂的骨灰存放格走近两步。
没看错。
横撇竖捺共计十六画。
木质漆面的黑白灵位跟教学楼走廊墙壁独占学年榜首的姓名重叠。
骨灰存放经年,孤零零无人祭拜,神龛黑白遗像的主人不像溺死鬼,倒似被困在淤泥堆积人间牢笼的幽深悲悯的野河神。
剧组场务跟殡仪馆负责人的交涉声飘荡在冷峭寒涩的空气,小成本罪案片,每笔拍摄开支都得精打细算,临近开机参演名单又一波三折,勘景结束导演便十万火急地四处攒局拉赞助。
一时间,坐落在荒僻沿海的租借场地殡仪馆颇有些群龙无首。
“这项目还能开张吗?”
“谁知道,我就祈祷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又白忙活一场……不过展熹承看着不像那种人啊,公司声明感觉也挺真的。”
“哪种人?你跟他又不熟,更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声明澄清那些走流程的东西看看就得了,他不是之前就有小号言论事件吗?一堆旧照辟谣也没辟出个信服度,是吧?”
侃侃而谈的道具师扭头随机朝身侧一扬下巴,没曾想刚才还围聚的美术组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面露猪肝色的选角导演,身侧戴墨镜的高挑青年似是思忖片刻,慢条斯理道:“不考虑真实性的话,你说的是有一定道理。”
道具师:“……”
几乎是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自己找错人了。
演员大致分两种,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但格外上镜的,在镜头前跟凡胎肉眼中都鹤立鸡群的。
哪怕只露出四分之一张脸面前的男人也显然是后者。
殡仪馆的南馆设施仍在正常运行,南菱本地风俗看重丧葬仪式流程,历来繁琐冗杂,冥器嗡鸣铮响在素裹结冰的湖面跟石阶。
选角导演黑眼圈深重似像蚊香,尴尬地干笑打哈哈:“场地您还有哪里想看的吗?或者对美术置景有什么意见?”
展熹承莞尔:“您先忙,术业有专攻,后续有想法我再跟师傅们沟通。今天过来主要是想提前熟悉环境方便后续拍摄入戏,毕竟以前没演过反派,要是打扰大家工作反倒好心办坏事罪过了,不过听说搭档角色的人选还没定?”
见他好说话选角导演暗自松了口气。展熹承自出道就是公认的相貌贵气,俗话说叫“长得有款”,穿廉价地摊货都仿佛在漫不经心地走时装周,任谁看都像用经年家底熏陶浇灌出来的那路出身,因此先前他还真摸不准对方什么脾性。
转念之间选角导演收回心思,难掩心力交猝地压低声音:“前前后后敲定好几个,制片人都给退了,我是真摸不着头脑何方神圣能胜任这个角色了。”
展熹承问了下退货名单,评价道:“确实不像是会跟我合谋干坏事的。”
这话引得选角导演哭笑不得地点头赞同。
沿途剧组人员窃窃私语不断,展熹承恍若未闻,待助理领着送餐员将犒劳食车推进来,情绪相当稳定地压了压眼皮定神,独自在鼎沸声浪中转身穿过摆满灵幡素花的庭院走向骨灰登记处。
“北侧灵堂?”
正专心致志擦眼镜片的登记员头也没抬:“大部分骨灰存放期限都在一年内,只有西北角那片、那片是设立祭拜堂的长年寄存区。”
鼻梁架上眼镜的瞬间,登记员话头一卡壳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毕竟日日夜夜通勤线路都会占据目光的巨幅广告主人公冷不丁出现在面前,谁会不晃神。
展熹承颔首致谢,又问:“寄存通常是只有逝者直系亲属才能办理吧?”
“对,不过早年间郊区殡仪馆管理没那么严格,碰上特殊情况的话,哪怕不是血亲,只要按时缴纳寄存费非亲属经办的也是有的。”登记员故作平静,没忍住多瞄了展熹承几眼。
展熹承没追问特殊情况,而是直接礼貌道:“能问下16号的寄存人信息吗?”顿了顿又解释,“逝者我认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麻烦您了。”
登记员旋即怔住,下意识重复了一遍重点:“……认识?”
展熹承略作思考:“对,高中同学。”
“哦哦,这样……您稍等片刻,按照规定倒是可以查寄存人是哪位直系亲属还是亲朋好友,我去跟领导申请一下。”原本因剧组拍戏烦不胜烦的登记员暗自大惊这是什么电影情节,对突如其来的戏剧性“重逢”的好奇顿时盖过了额外工作的不满。
西北角落那块牌位的主人,殡仪馆来来往往路过的阿猫阿狗活的死的印象估摸着都挺深。
那是张引起探究欲的脸。
浓五官,又有一点与年龄无关的幼态感,鼻骨挺,英气,右眼尾坠着两颗竖直平行的痣打破了嘴角弧度生人勿近的冷淡,尖下巴,清瘦,脸腮却饱满,下颌线骨骼的拐点尤为上镜,大约是因此种种线条的矛盾感构成了一缕难以言明的气质。
按照正安营扎寨的剧组摄像的话来说,最省事轻松不用费尽心思打光的脸就长这样。
等待调取系统资料的过程中,登记员一时兴起搜索了死者的名字,没想到立刻弹出不少相关新闻帖子,随手点开一篇悬疑推理电台节目的分析文章。
“在南菱一中的历届学生中,厉皎这个名字如雷贯耳,毕竟风吹雨打巍然不动地蝉联第一名是相当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的。
入学测验第一,统考全区第一,联考全市第一,甚至还是南菱一中校乐团的首席大提琴。”
过于华丽的战绩履历看得登记员啧啧感叹。
“后来神话的折戟方式是戛然而止。
因为厉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