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皎:“……”
展熹承:“……”
目光相接,厉皎跟展熹承面面相望,眼底映出对方发梢湿透的落汤鸡模样。
“噗嗤”一声,厉皎脸腮漾出一泓酒窝。
这是展熹承第一次见厉皎这样毫无顾忌的笑。
他捋了下额前碎发,眨了眨眼抹掉下颌骨的水珠,不自觉地语气有点哀怨道:“有那么好笑吗?”
厉皎弯着嘴角,难道如此配合地“恩”了声:“有啊。”
“万幸。”展熹承吁了口气说。
厉皎没懂:“‘幸’在哪里?”
“你送的外套放在背包里。”展熹承撑起膝盖站直身,朝厉皎伸出手臂,“所以你大提琴盒上的贴纸真的是因为你小名叫拍拍?”
“……不许告诉别人。”厉皎甩了甩发梢的水沫,斜飞的眼尾一掠,“……因为我抓周的时候摸到的是节拍器,后来忘记是谁知道后,就买了那张贴纸粘上了。”
“我说,还有人在吗?”几步之遥的纪行两眼一抹黑地挥手,“谁来管管我。”
沈楷言也气若游丝地举起胳膊:“……还有我。”
听见呼叫的两人把满脸黑森林奶油仿佛泥地里滚了一遭的纪行拽起来,又搀扶起四仰八叉扭到脚的沈楷言,一行人浓墨重彩地去卫生间简单清理了衣服,但陡然降温的天气,湿透的衣服是没法穿了,更别提纪行马上还得坐高铁回南菱。
厉皎集训带的换洗衣物就在随身背的斜挎运动包,搁在旁边的长椅逃过一劫,换好衣服后道:“我去楼下买身干净的衣服,你们先凑合穿一下。”
刚才沈楷言离水池远,勉强幸免于难,遂也跟着去了。
两人在楼下的商场购物层随便找了一家店,径直从摆放在门口刚上新的联名款里拿了两套看着顺眼的,几步走远,厉皎又退回来,比了下裤长,将其中一套浅色直筒牛仔裤换大了一码。
回到顶楼,展熹承已经动作利索地将蛋糕事故案发地的一片狼藉打扫干净,正欠身道谢将拖把递给面容和蔼的值班清洁工。
喷泉水池边再度窗明几净,铅灰色雨雾穿过斜顶的玻璃天窗撞入熔金暮色。
目送纪行跟沈楷言风风火火赶去车站的身影,展熹承蓦地听厉皎说:“带你去个地方。”
仙桥地形蜿蜒冗杂穿山跨河,本地居民出名得没有夜生活,天黑后街道人迹迅速如退潮的海水。
穿过一条长长的狭窄隧道,就能看见夜色中建筑影影绰绰的形迹。只是明明直道而行,公交车却越走越像鬼打墙似的拐进了隧道旁那座黑压压的矮山。
“……江菱大学?”展熹承念出即将抵达的下一站站名。
“我家里人都是江大毕业的,妈妈是电子工程专业,爸爸是医学生,也包括我哥。”两人坐在车厢末尾的靠窗位置,厉皎偏头凝视着外头海岬边沿须臾又起了成片湿冷的雾。
“原先我们家也住在仙桥,后来才搬到南菱,我哥高中的时候假期还回来参加过研学活动,就是因为双亲都是校友。”
短暂的愕然,展熹承迅速将之前在旧图书馆所提出的假设串联到一起。
“你的意思是,他就是好友A。”展熹承嗓音沙哑带着滞涩感。
厉皎点头,车窗玻璃倒影的萤蓝衬得他神态平添冷色,模糊的景象芜杂无章地交织拧结,不断朝他靠拢挤压,后背还因为近乎压抑的闷热浮了层薄薄的汗。
“那他……不择手段也要隐瞒的秘密是什么?”展熹承措辞谨慎地说。
厉皎轻启唇齿:“你之前说让我不要去海边,放心,我不会游泳,所以不可能闲着没事去找死。”
展熹承认真听着,接着厉皎话锋一转:“至于我在找什么,或者说我来这里的原因——”
雨末缀成的帷幕仿佛舞台中央,不徐不疾地向两侧拉开。
厉皎回头平静道:“我觉得我哥当时可能在这里杀了人。”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杀人这种事显然是会上瘾的。
“你也别装作不记得了”,厉皎看向敛眉不语的展熹承,“都过去很久了。”
殡仪馆门口停驻着一辆辆黑色轿车,踏出潮水般吊唁的客人,稀疏的雨溅落在沥青路面,被来往的各色鞋跟捎带进了灵堂。
哀声夹在熙熙攘攘的往来迎送,黑白遗照上意气风发的男人跟礼数周全的长子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宾客时而唏嘘一声。
“真是造孽。““并骨合葬,大丧啊,哎……”
少年厉皎将黑色长柄伞立在墙边,年龄约莫比现在小五、六岁,脸白得也像个死物,他独自走到棺材前单膝跪下,先是将手背轻轻搭在女人直挺的鼻梁,接着拨开几朵簇拥姿态的素白花瓣,俯身双眼微阖,被雨水打湿的脸亲昵地下颌颤动地贴在她耳边说:“妈妈。”
沉闷压抑的葬礼接近尾声,人潮逐渐散去,厉皎默不作声地坐在雨中的花坛。
脚边映出一片阴影,他旋即警戒地抬起头,浓黑色的瞳孔颤动。
雨并没停,噼里啪啦打在杂草纵生的绣球花,是展熹承走近弯腰将雨伞朝他倾斜,口袋里拿出纸巾一递:“淋雨会发烧的。”
那是厉皎第一次见到展熹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