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纪有时候在想,陈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他没穿着那身繁复的羽林军战甲的时候,他好像是个没长大的臭屁孩子。
可一穿上那件衣服,他就像……
道纪说不上来,没有那身漆黑冰冷的盔甲,陈遇显得更像个活人一些。
如果他没那么喜欢挤兑自己就好了。
琳琅兵器铺里静悄悄的,冶铁的火炉烧得火热,在夜里发着明亮的光,里头似在烧着什么东西。
一位面带倦容的娘子杵在铺子内的小桌旁,支着下巴,远远地盯着炉火,昏昏欲睡。
“深夜来访,打扰了。”陈遇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困殆的女子翻了翻眼皮,打量来人。
“修刀,修剑?还是来给兵器定做外鞘?”女人脸色铁青,但还是起身迎客。
“给我的刀做个新的刀鞘,还要找一个人。”陈遇拿出两张银票,放在桌上。
女子盯着银票好一会儿,又打量来人。
她指了指门外的火炉,才道:“刀鞘可以做,但要等。”
“……至于人,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陈遇蹙眉,又来晚了一步?
“半柱香之前。”
“他来找你什么事?”陈遇又问。
女人叹了一口气:“修补剑鞘。”
道纪一下便知道修的是那破烂剑鞘,他一直未曾说话,倒有些隐入了夜色,他问女子道:“可是压制挽郎剑气的剑鞘?”
甫一说话,女子这才注意到他,和他身上残存的剑气,恍然大悟,“你被挽郎所伤……”
她长叹一声,宛如泣声。
“若信得过我,我可帮你解了。”
陈遇皱眉,对此事有所怀疑,“为何?”
女子行礼,邀请陈遇和道纪进屋,“……我同挽郎剑主,有些渊源……”
道纪发觉她的年纪约莫刚过四十,可行动起来却像是风中残烛。他忍不住用手掐卦,探探这其中的原因。
“我本是个仆人,后来有幸做了铸剑师……身体便大不如前了,凭着对兵器的了解,还算是能混口饭吃。”
道纪收了卦,冲着陈遇点点头,她没说谎,她身上本有剑伤,加上常年守着炉火,体温远超常人,可以说是烧光了最后的命。
“敢问夫人名姓?”道纪作揖道。
她摆摆手:“就叫我康婶吧。”
“康婶,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解我朋友身上的剑伤。”陈遇坐了下来,见她腿脚不方便,便让她不要倒茶了。
康婶点点头:“好。”
“你不害怕吗?你明明和挽郎剑主认识,却被受害者找上门来。”陈遇边说边让道纪坐下。
康婶边给道纪诊脉边说道:“无妨,他的伤不重,但耽搁的时间久了,会影响心脉。”
“多谢夫人。”道纪松了口气,如果真找萧云何,萧云何会愿意给自己解剑伤吗?
“能找到这里来的,都是知道一些内情的,所以,我也不隐瞒你们。”
康婶抬眼看他,见道纪的眉眼疏离,越看越不对,越觉像一位故人,不免喃喃道:“你和她……长得好像。”
“他?谁?”陈遇问。
“没什么……是我多话了,”康婶起身,指了指陈遇背靠的柜子,“帮我取抽屉里的针来。”
陈遇打开柜子,见到一个牛皮包,卷成一团:“针灸就能解剑气伤?”
康婶点点头:“有些人以剑解剑,有的人则以气解剑,分人。”
话语间,她的手也不停歇,取了五针,在道纪手臂五处扎入,似在封死剑气的出口。
几个呼吸间,在道纪心脉处的剑气忽然活了起来,到处乱窜,就像要藏进更深处的地方。
康婶见状,飞快地又在道纪的心脉处再扎三针。
道纪皱了皱眉,一阵寒意涌上心口,这种宛如落入冰窖深潭的寒冷……是、是来自挽郎的威慑。
“别动。”康姨抬眼看到他皱眉的样子,和那故人的一模一样。
陈遇如临大敌,摒住了呼吸,若有意外,他会在第一时间拔刀。
那心口的三针似乎感应到了剑气,微微摆动。
道纪感到这针竟然有热意滋生,由针尖至针尾,逐渐变红,和炉里被烧锻的铁别无二致。
他有些意外地看向康婶,他好像明白,为什么康婶能够解那冰冷的剑气了,她是滚烫的……烧却了自己命的铸剑师。
挽郎剑气碰到火热滚烫的针,一下卸了劲,像被水浇灭了的炭火似的,随着一阵白雾消失殆尽。
“嗯,好了。”康婶把针收了。
道纪出了一身大汗,虚弱如大病一场。
陈遇见她起身,慢吞吞地把针投入炉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还会来吧?”道纪问。
康婶一愣:“谁?”
“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