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两个月了?”
翠屏点了点头,“娘子,我知道是我行为不妥,我甘受责罚。只求娘子开恩,等孩子安然落地,我定去领罚。”
“我又不是你的主母,将来也不会是,何谈罚你。再者,纵有不妥也不是你一人之过,待手续补齐,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翠屏抹泪道:“嘉樾娘子,若是因我这条贱命毁了一场好姻缘,我如担待得起?”
不愧是吕瓒的女使,懂得以退为进。成嘉樾冷笑一声,“你姻缘已成,毁不了的。我也不妨助你一程。”
见成嘉樾起身要走,银屏上前急道:“娘子肯来问你你就好好回话,别整虚招子!”回过身连忙拦成嘉樾,“娘子请坐,翠屏一时糊涂,请娘子担待。”
总算银屏不糊涂,成嘉樾自小生活在觅园,自然顾忌一家人的颜面,但要是惹恼了她,闹开来,上下都不好过。
翠屏站着不敢吭声,听成嘉樾问道:“我只问你两件事。第一,孟璟为何为你改名;第二,他可知道你有喜了。”
“回娘子。在杭州的时候,郎君的先生常带他与许多文人同游,去……去一些烟花柳地,有一次回来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首词,郎君说是一位颇懂诗词的行首所赠,郎君很高兴,他说他不管到哪都有温香软玉在等他,便从那词中选了翠屏两字给我。我的情况还没有告知郎君,大娘子怕影响他考试,说是殿试结束再信中告知。”
“好。你好好养着吧。”
翠屏哽咽道:“娘子,你别怪我。”这次翠屏是真心的,许是惭愧许是畏惧。
成嘉樾满心无力,本就作不得主的事能去怪谁?“取舍由心,我无从责怪。”
回到春风驻,成嘉樾拿出吕瓒送的白玉笄,静静地看着。病中他捧来粥喂她喝下、读书困乏时他丢来纸团逗她、大雪天与他围炉煮茶、夏日午后一起在湖中捞了几条小鱼……与他有关的点点滴滴在脑中不断闪现,成嘉樾却有些想不起如今的吕瓒是何模样。
外公此生仅有外婆一妻,阿娘逝世后爹爹续弦也不曾有妾,这世间的婚姻难道不该皆是如此吗?
成嘉樾找了一个锦盒,将白玉笄放了进去,缓缓地合上盖子,心中做下一个重要的决定。
觅园上下终是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岁节。成观与吕文山自小同窗,时隔多年又聚在一起,自除夕夜起日日大醉。直醉到正月初七,成观收拾了行囊,初八便带成嘉樾回京。这次成嘉樾带姚华、青苹一同走。姚华正好同去京城,过两年成亲。青苹爹娘虽是庐州本地人,但是自小爹娘只疼她弟弟从不管她,与其将来被爹娘随便找个婆家,还不如跟着去京城。青苹爹娘听了更欢喜,没准到了京城嫁进有钱人家更能帮扶弟弟。
临行前晚,成嘉樾得知爹爹正在掇月居和外公相谈,便也前去。外婆见她来很是高兴,忙问收拾得如何了。
“嘉樾,听你爹说,他在京城换了大宅子,给你留了一间院子出来,这回不怕拘束了。”
“嗯,大小不重要,自在就好。”
“这成大娘子已为人母,也该懂些人情。”
“她总归是对爹爹不赖。我只忙自己的,好坏与她无关。”
“说的是,你爹如今也有不同了。更何况能有几年同住?过不了多久,还不是回我这来。”吕夫人说起这事就忍不住高兴。
成嘉樾看到外婆喜形于色的样子,难以启齿,为难道:“外婆,我有重要的事想说,只是怕外婆听了生气。”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外婆怎会生你气,你尽管说。”
“外婆,我不想嫁给孟璟。”
吕夫人正给成嘉樾拿点心的手顿住,关怀道:“你们俩是闹什么不痛快了?”
“不,这不是气话。外婆听我说,我和孟璟本来兄妹,亲如一家。论性情却不甚相投。我若与他成亲,难以幸福。我思虑再三,还是希望外公外婆和我爹爹不要为我和孟璟定亲。眼下此事只是个念头,六礼未行,果真作罢并不会有损家族名望。”
她竟想得如此周全,莫非真是下定了决心?吕夫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困惑地拧起眉头,“你这果然不像气话。你实话告诉我,孟璟做了什么事惹你不悦?”
成嘉樾心下叹息,若从实说来,定会惹外公外婆动怒,闹的家中上下不宁,此非她所愿;且士族郎君婚前纳妾并不罕见,实属世情常态,外公外婆说不准还会来劝她。思来想去,只能自己打定主意,咬紧牙关,“没有不悦。孟璟他哪里都好,只是不是我想要的人。”
“嘉樾,”吕夫人握住她的手,“你说,外公外婆待你如何?”
“外公外婆和我爹爹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我们真心疼爱你,自然也希望你能嫁一个如意郎君,护你一生安稳。你这孩子论模样论品性都是拔尖的,我总想着何人才能配得上你?你和孟璟一同长大,这些年来我细细观察,你们俩可谓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孟璟温和宽厚,是个难得的好性情,如此几番考虑我和你外公才决定将你托付给他。如今你却说他不是想你要的人?嘉樾呀,你想要什么样的人?”
想要性情相投、两心相悦、至死靡它这样的,这话却无法说给外婆听。
“想要什么样的我一时说不上来,但绝不是孟璟。也许在他心里,他最想娶的娘子也不是我。”
“绝无可能!”
“外婆,孟璟在家苦读诗书这么多年,很多事情尚未开悟。等他做了官,见多了人,说不准也会另有他想。”
“更不可能!”
成嘉樾泄气道:“外婆,纵然孟璟百般好,我不能自己找意中人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外公就是这么过来的,你爹娘也是这么过来的。你见有何处不好了?”
“外婆说过,我爹自小在外公跟前读书,和阿娘情投意合,你们见我爹虽家境贫寒,相貌、品行都是极好的,便同意了这门婚事。所以他们是先有情,才结了果。我也想这样。”
“你和孟璟就是如此呀,你们情投意合,我们才做主……”
“外婆,”成嘉樾着急地摇晃着吕夫人,“我们不是情投意合,我们是兄妹情深,和我爹娘不同。”
这孩子钻什么牛角尖?此时多说无益,吕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嘉樾,这事先不急。我会和你外公说再等等。明天你就随你爹上京了,到了新环境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等孟璟考完之后,我找机会也探一探他的心意。咱们从长计议,好吗?”
外婆还是不相信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但是起码婚事暂缓,也只能先如此了。
“外婆,既然要我冷静想,先不要告诉孟璟我也去了京城。”
“你到了京城,和他不见面吗?”
“我心里正乱,和他见面万一说错了什么,影响他考试怎么办?”
“好好好,我不告诉他,我嘱咐全家都不告诉他。你到了京城,若有决断让你爹爹给我们通个消息。不管好赖,你是我的外孙女总不会变。”
成嘉樾点点头,靠在了外婆怀里。
回到春风驻,成嘉樾将装有白玉笄的锦盒放进行李,只待有一天亲手退还,交割一清。又从装有刺绣之物的包裹里翻出一块绣布,上面绣的是比翼鸟,传说有鸟名蛮蛮,有青赤两色,仅一翼一目,相得而举,飞必成双。绣布上一青一赤两只独翼鸟,紧紧地依偎在一起,遨游云间。
成嘉樾接受了吕瓒的白玉笄,顺理成章地认为这是一段好姻缘,便想着如何回报。这幅比翼鸟成画很快,却绣得缓慢,每次拿起这块绣布都觉索然无味,现在终于明白,她本就不愿做独翼鸟,自生双翼,自由翱翔难道不好吗?
成嘉樾拿起剪刀,将绣布剪成碎片。